第153章
“借你吉言了。”顾宝如抄着长木勺子，低声戏谑道：
“他们最好是怕了我，以后在街尾见到我就躲，在街头见到我就逃。”
交谈间，有两个客人停在摊子面前。
三人止住了话题，章桂急忙热情招呼着，宝如察言观色，客人甫一开口，她立马揭开锅盖，长勺伸进锅内，何芳姑动作利索地收铜板入褡裢里。
这一晚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擂台休赛间隙，便是摊贩们最卖力吆喝生意的时刻。
行人聚聚散散，不出半个时辰，就卖掉了半锅猪红。
铜锣敲响，送走最后一拨客人，三人心情都不错，乐呵呵地拖了矮凳坐下，歇歇腿脚和胳膊。
章桂两手攥成拳头，轻轻捶打着大腿和膝盖，笑道：
“如果每天生意都跟今晚一样顺利就好了。”
自从芳姑加入进来，每日煮的猪红都有两大锅，猪红煮多了也有个烦恼，担心生意不好卖不完。
两人也有同感，低声聊着。
突然左邻的摊贩伸长了脖子问：
“擂台那边出什么事了？”
她神情像喃喃自语，但声量却不小，四周摊贩们一下子齐刷刷把头转向擂台方向。
站起身，顾宝如顺着视线瞭望去——
擂台方向，热闹依旧，可细听之下，这热闹又不同以往，闹中隐隐掩藏着一股暴躁，仿佛暴雨来临前的闷热，又似野兽临死前的低吼……
众人面面相觑，街道上寥寥的几个行人，也被动静吸引，抬脚便朝擂台方向奔去。
只片刻，擂台下围涌的包围圈骚·动更大，不多会儿，利箭一样突然连续冲出三个男人。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有杂乱的呐喊声紧随传出。
接着，一群人蜂拥似追在三男身后，吼叫声怒不可遏：
“抓贼！”
“别让他们逃咯！”
“砰砰——”
街上一下子乱了套。
三男为了阻拦身后的人，一边逃跑，一边故意横冲直撞，把街道两旁的摊子能掀的掀，砸的砸……
“快快！把摊子挪走！”顾宝如大喊。
不等她话落下，何芳姑和章桂已经手忙脚乱地挪起了摊子。
她们摆摊的是挑筐，挑筐上面又架着木板、碗勺等物件，没有别家推独轮车的便利，摊子离擂台又不算远。
等何芳姑和章桂把木板抬起来，宝如想挪挑筐，却已经来不及了。
脸上扑来一阵疾风，摊子“哐当”一下，被两个男人拽往街心掀翻了……
铁锅从木筐里倒翻出来，猪红和汤汁濡了满地，就连插在地里的灯笼，也无法避免，被扯到地上“轰”地熊熊烧了起来……
“天杀的啊！我们的猪红！”章桂嗓音嘶哑得劈了叉！
不等她跑到街心去捡摊子，街上立马又乌泱泱跑过一群人，无数只脚把铁锅木筐推来踢去，猪红踩得碎烂……
章桂红了眼睛，要奔过去抢，顾宝如抓起扁担，怒火攻心要追上那三个男人。
“别去！别去!不要命了！”
何芳姑一手抓住一个，使出浑身劲儿把她们死死拽住。
太危险了，若是跑到街心收拾，弯下腰，准被人撞倒在地上踩踏！更别说追在那群人里面，会发生什么事！
遭殃的摊贩其实不止她们。
大半条街，只要靠近擂台的，除了能直接推车转移的少数摊子，其余大多都被恶意捣毁了。
街上顿时怒骂哭号成一片，摊贩们有的指着奔过的人群大骂，有的跌坐在地上拍大腿直哭……
最汹涌的人潮奔过去，依旧有凑热闹看闲事的，陆陆续续追着那群人跑，直等到街道彻底安静下来，摊贩们才到街道中央，把自己的东西收抢回来。
一时间，街道上洒满了汤汤水水、粗陶渣滓，和无数摊贩哭骂的声音……
挑筐铁锅捡了回来，把粗陶碗勺清算一遍，碎了至少四副碗勺，灯笼也彻底烧毁了，只剩下一根细长的竹竿，尾端还一明一灭闪着火星。
“怎么会这样啊！”章桂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抹眼泪。
顾宝如将愤怒强压到心底，忍着情绪，和左邻的摊主打听：
“大娘，我们出摊是缴纳了摊位费的，遇到今夜那种地痞无赖捣乱，若是被衙门抓住，是能赔偿的吧？”
既然缴纳摊位费，衙门理应也有责任保护她们摊贩的利益。
谁料，那摊主眼神哀戚，垂头丧气摇了摇头：
“赔偿？你敢去衙门索要赔偿，指不准衙门说你和那贼人是同伙，扰乱夜市治安，反要你多缴一笔银钱；
咱们这些在街边风吹雨淋摆摊子的，遇上这样的事，自认倒霉吧。”
说罢，她挥挥手，做赶人手势，不愿和宝如再多说半句。
顾宝如不甘心，沿着街道，连问了好几个摊贩，回答竟都大同小异。
她目光黯淡，彻底失望，回到自家摊子面前。
章桂此时已经抹干了眼泪，在跟芳姑拾掇。
见宝如回来，章桂脸上皱纹抖了抖，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
“我去买个新的灯笼回来，你和芳姑回家，把剩下的一锅猪红搬出来……”
虽然遭了难，可摊子还得摆下去，营生还得继续做。
几人面色都难看，沉默着，最终还是分头行事，争取把损失减到最低。
回到家，用抹布蘸水把木筐擦干净，又洗了铁锅，重新捂了炭火，宝如和芳姑穿上扁担，把一筐猪红挑子抬去夜市。
擂台闹了那一出，虽然还是将赛事迅速进行下去，可不知怎的，黑漆漆的夜空，突然掉下了冰凉的雨点子……
“姥天啊，你千万别挑这时候下雨啊！”有个摊贩扪心跺脚，大叫了起来。
街道上不少摊贩纷纷收拾了摊子离开。
顾宝如手心朝天摊开，接住了落下的雨滴，已经有黄豆大，落到掌心噼噼作响，看来这场雨一时半刻是收不住了。
“我们也回家去吧。”她语气颓丧，弯腰开始穿扁担。
“还剩这么一大锅猪红……”章桂按住锅盖，舍不得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再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说不准，马上就要停雨了呢！”
何芳姑搀扶住章桂，小声劝：
“章婆，回去吧，这雨越下越大了。”
“我们脸上还乔装着，雨再大，就要在人前露馅了。”
闻言，章桂吸了吸鼻子，心里再不舍，也急忙松开了摁锅盖的双手，帮忙收拾。
一边收，她眼泪跟天上雨滴似的，簌簌滴在摊子物件上：
“我们顶着日头，辛辛苦苦煮出来的两大锅猪红，就这么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