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家里黑灯瞎火的。
两人轻手轻脚进了堂屋,亮了灯,端进卧房一巡视,瞧见何之远已经在草席上睡熟了。
何芳姑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和宝如一同去刷洗锅和扁担。
铁锅两只锅耳朵都栓了绳索,盖上锅盖,用扁担一穿,两人抬着就走。
天空白日被大雨清洗过,今夜的月亮格外圆亮,银白如霜,为两人铺开一条朦胧的路。
到了擂台街附近,没听见由远传来的欢呼声,就知道擂台肯定是休赛了。
不用交流,两人就不约而同加紧了步伐,赶回摊子,将一锅猪红嵌回挑筐之中。
筐底的炭还没把锅煨热,摊子前就聚了好几个客人。
忙了这么久,三人添了不少默契,分工明确。
何芳姑从前在鱼棚就负责分派工钱,那双手就仿佛她第二双眼睛般,只需一摸、一掂,收账结账就绝出不了错,因此收领银钱的事,自然也交给了她。
章桂负责大声吆喝,和招呼客人,谁付了钱、谁先来谁后到,她都一一墨记在心;
宝如则弯腰埋头,只需专心舀猪红就成,不过持续用这样的姿势,半天下来,腰颈手臂都酸累得不行。
于是也间接与芳姑交换过来。
三人一同经营小摊,比两人轻松许多。
送走了一拨客人,三人也乐得坐在从家里带出来的矮凳上歇息,小声聊着天。
天上月亮悄悄挪了位置,擂台赛打完,一大堆人涌回了街上。
见状,三人急忙从矮凳上起身,准备招揽生意。
还有小半锅猪红,约莫再卖个十余碗就卖完了,因此章桂吆喝得格外卖力。
人多,宝如连续舀了四五碗,头也没抬过。
倏地,耳朵捕捉到一个熟悉的男音:
“老货,来八碗猪红给我们家少爷尝尝。”
“八碗?”章桂惊喜,急忙把脑袋凑到挑筐上方,问宝如:
“锅里的猪红还够八碗吗?”
顾宝如佝偻背脊,下巴几乎要贴到锁骨上了,急忙对她摆了摆手。
即便锅里有,也不卖给这些人!
她余光悄悄觑了何芳姑一眼,见她也是鹌鹑般缩着脖子垂着头,知晓芳姑应当也听出这声音。
两人躬着脊背,但章桂不知情,老老实实传达了宝如的意思,笑道:
“几位客人,真是不好意思了,锅里约莫只剩下五六碗的份了,要不每碗舀少些,匀出八碗,让大伙儿都能吃上,只收五六碗的钱,你们看行吗?”
章桂没见过陈晋元,也不知晓面前这群男人就是陈家出来的,笑脸相迎,很热心地替他们想出了解决的方法。
“什么?”那男人显然不领情,反而狠起表情,瞪了章桂一眼:
“没东西卖你出什么摊子?还敢让我们少爷吃你卖剩的东西?”
章桂被他大嗓门唬住,下意识后退半步,扭头望了望边上的宝如两人,见两人都垂着脑袋不敢说话,神色一僵,也迅速意识到,面前这伙人不是好惹的主儿。
“那……我们不卖了,我们这就收摊回家。”
为免麻烦,章桂顾不上锅里还剩着猪红,急忙收拾摊子。
她一收,宝如两人也急忙拾掇起来,碗勺锅盖,乒铃乓啷一通响。
街上人来人往,有不知情行人靠近,想买碗猪红吃,被那男人一脚踹在小腿上,险些摔倒:
“滚!”
路人势单力孤,敢怒不敢言,憋着火慌忙跑了。
附近摊贩和行人纷纷将目光投落到章桂三人身上,远远地围观着。
顾宝如与何芳姑要避忌陈晋元,不敢轻易开口,摊子就全靠章桂一人艰难周旋了。
章桂脸上皱纹微微颤抖,实在不知该怎样才能送走这些瘟神,只能继续陪着笑脸:
“那……这样吧,明晚客人们早些过来,我给你们留最好的猪红……”
“还得等明晚?”那气焰嚣张的男打手,狗仗人势,鼻孔几乎要翘上天:
“明晚我挖坑给你埋了,也给你留最好的泥好不好?”
话落,他身旁的人全都低低笑了起来。
顾宝如目光虚虚往上瞥了眼,心里烧着一把火。
陈晋元站在这群人当中,面无表情,默许手底下的走狗欺凌人……
她憋着怒火,翻出了长木勺和碗,开始舀猪红,低头递过去,哑着嗓音赌一把:
“请这位少爷先尝一碗,剩下的,我们这就回家煮。”
猪红只剩这么多,先把陈晋元应付了再说。
隔着摊子,宝如视线里只能瞧见面前几人的下半身,穿一身白,衣料最上乘的就是陈晋元,她一碗猪红精准递向了他。
陈晋元垂眸,看着碗里黑糊糊的东西,眉心一下蹙了起来:
“你让我吃这种东西?”
他嗓音夹着冷漠。
摊后的三人闻言,都不禁咬牙,强忍怒火。
何芳姑手微微抖了下,最终还是没冲动,只攥紧了拳头,沉默不言——宝如在护着她,她不能在这时候冲动行事。
三人都以为,陈晋元是在奚落嘲讽宝如。
谁料,方才嚣张的狗腿子却把话接了过去,腆着脸,弯腰笑说:
“少爷,你别看这猪红丑,吃起来可滑嫩了。”
陈晋元冷哼一声,转身面朝他。
倏然。
陈晋元猛抬腿,一脚踹过去。
“啊——”
那狗腿子大叫一声,捂着小腹摔在在地,表情痛苦。
附近人表情纷纷惊愕,默默后退了两步。
陈晋元冷着脸,径直走了。
他脚步一迈,身后的狗腿子就乌泱泱追随而去。
摊子前瞬间空了下来。
竟躲过了一劫,三人不约而同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敢挺直腰杆抬起头,互相对视了几眼。
“不卖了,咱们还是快回家去吧。”
见两人脸色不霁,章桂把那碗猪红倒回锅里。
宝如与芳姑默默点头,三人火烧屁股似的,迅速收了摊子,远离了井字街。
到了暗街,何芳姑愧疚的嗓音低低传来:
“对不起,我……”
顾宝如一手扶着担子,一手抓住她手臂,阻止她的话:
“咱们既然做了姊妹,这些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换你来挑担子吧,我这肩膀实在疼得不行。”
说罢,右半边身体一矮,将挑子墩在地上。
何芳姑后半句道歉立即咽回喉咙里,接过扁担。
月色明亮,即便到暗街,也没有往常那样黑暗,月光把地面照得雪亮。
就在交替担子的时候,顾宝如无意间一瞥,倏地察觉身后铺子屋檐下,直直地站着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