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火光卷着最后的灰烬，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如萤火明明灭灭。
章桂拍了拍双掌的灰屑，扭头对两人笑：
“酒洒入土，烧过纸宝，我们就是一生一世的姊妹了！”
三人在烛火中对望彼此，脸上溢满了笑意。
顾宝如唇角微微上翘，将心里冒出的一丝愧疚苗头，深深捶埋回心底，扭头，眼底闪烁着灯芯的两簇火苗……
将东西收拾罢，八仙桌抬回堂屋里。
沐浴过，屋内灯火一吹，四周就陷入了黑暗。
“喵……”
人静夜深，角落里的福官才轻轻叫唤了一声，跳上床，趴在顾宝如枕边睡下了。
·
丑时末刻。
这回不用章桂来唤，顾宝如就自发从床上爬了起来。
亮着草灯，黑滋滋的烟从灯芯上升起，熏得视线都是灰蒙蒙的。
屋内萦绕着淡淡的臭味，她揉了揉惺忪双眼，观察屋子四下。
地上没有福官乱拉的猫屎，角落里的泥沙有被刨过的痕迹，中央堆得高高的……
宝如放了心，打着哈欠拉开了堂屋大门。
洗漱完，章桂跟何芳姑才从屋里出来，彼此道了声早，就紧赶慢赶洗漱，拾起盆桶扁担等物，出门奔往杀猪场。
今夜是芳姑第一回接猪血，两人一路上简单叮嘱了几句，踩着夜色，路过石拱桥，带着芳姑抵达杀猪场。
接回猪血，顾宝如当着芳姑的面，又将兑猪红的方法讲解过一遍，两盆猪红挪到屋檐下，就立马擦掉脸上的伪装，换衣裳出门晨跑。
这回仍旧蒙着面，但她也换了身男装，受芳姑启发，还特意把肩垫高，剪了旧衣物的布料，贴着肚腹把腰缠粗缠壮。
这么一来，身形又有了变换。
章桂绕着她走了两圈，啧啧称奇：
“只要你不吱声，还真难辨认你就是宝如……”
“连你们也认不出，那我就放心了。”
顾宝如眉眼被笑意压弯，面巾下传出她的声音，挥挥手，伸了个懒腰，就开了院门出去。
今日天色不大好，天色虽还是灰暗，但和往常日出前的灰完全不同，风也夹着几分凉爽，不似以往的闷热。
顾宝如撒开腿奔跑，抬头望着天色，估摸今日免不了要有一场雨落下来……
心里想着下雨，她速度不由又快上了许多。
日出前就阴云密布，风凉飕飕的，这样的时刻晨跑，最是舒适。
她疾跑着，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留意路边的树丛花草，一会儿瞭望远处码头的搬运工……
一路上没再瞧见宋毓的身影，顾宝如心想，也许他不是每日都会晨跑……
只是不知，宋毓不晨跑的时候，他会用别的方式来操练身体吗？
会用什么方式呢？
兴致还高着，双腿却已经有些累乏了，速度不受控制地渐慢下来。
顾宝如听从身体，慢慢停下步伐。
这儿恰巧是小树林边道，她喘着粗气，用蒙脸的面巾在脸颊和脖颈粗糙蹭干汗渍，目光落到一颗歪脖子树上……
飞快跑到树下，顾宝如搓了搓双掌。
猛地。
双脚离地蹦高，手掌抱住横斜而生的树干，将自己吊在半空中……
“嘶……”
顾宝如唇缝间吐出闷哼，双掌和粗粝的树皮摩擦在一起，承受不住她下坠的体重，掌心立即火辣辣疼了起来。
撑不过几息，她手掌就已脱离树干，掉回地上。
地面凹凸坑洼，落下时没踩实，狠踉跄了几下，才稳住了身形。
顾宝如低头看掌心，已经磨红了，要不是她干惯了粗活儿，双掌结了薄茧，方才莽撞一吊，只怕皮都要擦脱了。
不死心，她又回到树下，稳住身形，复又跳上去吊住树干……
没想到锻炼双臂这样难，每回吊上去没几息功夫，人准会落回地面，更别提能抓着树干上下地锻炼臂力了。
咬牙坚持了半刻钟，顾宝如累得一屁股直坐在树根上。
这可比晨跑困难多了。
“轰隆——”
天上闷闷滚过一声雷。
顾宝如从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望向头顶一小爿天。
这个时辰，天色比她出门时更灰暗，恐怕大雨马上就要来临。
宝如只好爬起身，掏出早准备好的小麻袋，跑到靠近岸边的位置刨沙子。
抱着小半袋沙，还没跑到半路，黄豆大的雨滴就打在她额头上。
顾宝如搂着泥沙，冒着初落下的雨滴，回到家时，头发已经湿了大半，粗布衫上，尽是深深浅浅的一片片水渍，有的是汗水，有的是雨水……
跑进堂屋，屋里多了两个陌生的面孔。
“你回来得正好！”章桂从卧房里出来，冲她招手，介绍道：
“这是来量尺寸的木匠两口子，已经量好了，做材方面我也和你二姨选好了，订做的是比较便宜的竹床，只要等上三日就能送上门。”
说着，章桂又扭头，有意隐瞒宝如和芳姑的真实身份，只匆匆介绍了一句：
“这是我侄子。”
木匠两口子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照面，戴上斗笠，将褡裢捂在怀中，就冒雨奔出了门。
等木匠离开，顾宝如才扯下面巾，从屋檐下随手捡起一只空木盆，顶在脑袋上方，匆匆将院门闩起来。
一场雨下得如木桶倒豆子，噼里啪啦响得吓人。
在堂屋里吃过一个舒适的午饭，雨也还没停，但放在院子里的木桶、水缸、铁锅……通通都盛满了水，在雨中凑出了一曲调子特别的乐曲。
吃饱了早饭，四人一猫，都端坐在堂屋门口，看外头白茫茫水雾迷茫的天色。
雨散，云却还未收。
天边依旧雾茫茫的，除了白，什么也瞧不见，太阳不知被雨撵去了哪儿，平日毒辣嚣张的时辰，今日却半点太阳花的影子也没见着……
顾宝如招呼了一声，跟芳姑将昨日买来的一麻袋白米辣抬到院子里。
“哗啦。”细微的声响，白米辣倒进了桶里、盆里。
压了辣椒，盆桶里清澈见底的雨水，立即漫溢出来。
章桂搬了竹椅、矮凳出来，三人坐在院子里，抡圆了双臂呼呼洗起了辣椒来。
院子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怕弄湿了鞋，几人都把布鞋脱到了屋里头，赤着脚，踩在凉沁沁的地面。
地面坑洼，挪步间，脚底和地面的缝隙间，“滋滋滋”地溅起小小的水花，脚趾缝里都濡满了黏滑的泥土。
小孩天性爱玩水，何之远也学着大人模样，光着一双脚丫在院子里来回踏跑。
何芳姑手里利索洗着辣椒，眼睛时刻紧系在女儿身上：
“跑慢点儿，别摔了，待会儿让福官看你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