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县上唯一一家打铁铺在东井街街尾。
还没靠近,顾宝如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敲铁声。
也许是圩日,又正赶上收割的月份,远远就见到打铁铺生意很旺,铺子前站了许多人。
铺子里有三个男铁匠,两个抡起大锤小锤,在不停敲击一把烧红的铁镰刀;一个年纪略小的少男,负责推拉风箱和招揽生意。
人这么多,三个打铁匠都忙得不可开交,顾宝如就默默挤进铺子里,独自选看起大铁锅来。
在杂货铺里吸取了经验,宝如来的路上特意观察过街边的摊子:
出摊的方式有很多,有的人推着独轮车,有的挑担子,有的只需要一个背篓……
但无论哪样的摊子,只要是卖热食的,都有一个嵌锅的凹坑,铁锅稳稳当当放在那凹坑上面,滋滋冒着热气……
顾宝如猜测,那些铁锅和凹坑肯定也是讲究尺寸的。
她把铺子里的铁锅看过一遍,没寻到机会和铁匠搭话。铺子虽是开阔通风的,但角落摆了个足足有人那么高的锅炉,燃着熊熊烈火,温度比外头还要热上许多,烤得人汗浆直流。
又热又闷,人一多,各种汗味体味就交杂到一起,往鼻腔里冲。
顾宝如屏了屏呼吸,担心脸上的伪装会被热化,急忙退到铺子外头,一边等章婆过来,一边隔空扫视着铺内的其余铁具。
打铁铺卖的大部分是农具和炊具。
顾宝如目光移落在斧头上面,眼皮骤然跳了跳,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里浮上来……
她想起从陈晋元手里逃脱的那晚,把棠海药铺的斧头也弄丢了!
棠海药铺那把斧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把寻常的旧斧头罢了。
但是,遗落一把斧头可大可小,且还是落在破庙里……
万一将来事发,衙门要查案,仅查斧头可能查不出什么线索,但若是吕棠海上报衙门,告知药铺的斧头恰好在那段时间内丢失,时间吻合,她不就成最大嫌疑人了?!
越想,顾宝如越觉得有必要马上赔药铺一把斧头!
心头压着快沉重的石头,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下,顾宝如回过神,一个女人从宝如身后挤了过来,高声跟铁匠买了两把镰刀。
那少男铁匠挑好了镰刀,却没立马递向女人,而是拿出一本簿册,询问:
“二十文一把,你是哪个村的?”
女人张嘴报了村名,付了钱。少男铁匠用木炭在簿册上做了登记,这才把镰刀交到女人手里。
见到这一幕,顾宝如目光微微闪烁,熄了买镰刀的念头。
买刀具都要登记,这种时刻,是万万不能从铁匠铺里买新斧头赔给药铺的……
她垂眸冥思,想起赁的房子家具齐全,灶房里好像就有一把旧斧头。
宝如顿时有了主意,决定先拿房主的斧头赔给棠海药铺,过一阵等风声过了,再买一把新的赔给房主。
她手里头有充足的银子,这段日子可以买樵者劈好的柴薪用。
心里想好了对策,顾宝如暗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缓下来。
·
章婆过来了,顾宝如指着铁锅给章婆看。
两人隔着人头看了一会儿,打算先去买出摊的挑子,再根据凹坑来采买铁锅尺寸,免得买错了。
买挑子不一定到铺子里去,今日是圩,一定会有手艺人把编织好的箩筐拿到县上卖,会比铺子里的便宜些。
而淮阴县热闹的地方,无非也就井字街了。
两人沿着井字街慢慢逛市集,很快就瞧见卖挑子的地摊,摊子摆得很大,各式各样的筐子篓子都有,边上还搭着竹扁担卖。
章婆负责询价,宝如弯腰捡起筐子一个个地瞧,但翻了好半晌,都没瞧见街摊上带凹坑的箩筐。
她带着疑问,把想要的挑子样式和摊主一说,摊主摆摆手,道:
“那种样式没有现成的,你得提前和我说,交了押金,下回赶圩我给你带过来……”
“下个圩日还得等,咱们等不及了。”章婆贴着宝如耳根说。
两人便只好离开了摊子,继续寻找。
几乎问遍了街边所有赶圩的箩筐摊子,都没有现成的,最后还是得去铺子里头找。
铺子固定开在县上,位置倒是好找,物件也齐全,不过价格也是真的贵。
宝如找到想要的挑子,一询价,竟要一百二十文一副挑子!
“你家挑子镶金的呐?”章婆受不了,望着铺主惊呼起来:
“就这两个箩筐一根扁担,你卖一百二十文?天娘哩,你明明可以抢钱,却还要给我们一副挑子。”
铺主年纪和章婆不相上下,闻言每一根皱纹都绷直了,掐腰反驳道:
“老姐妹,我打开门做生意公公道道,你也不瞧清楚我家挑子用的什么材料,你就大嚷小叫的。不买没关系,可不能说那种毁人招牌的话啊!”
章桂闻言,弯腰拎起一个筐,继续反驳:
“任你说出花来,不也就箩筐一个?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有啥特别的,还比别家卖的筐沉手呢。”
“带火凹的筐,它就是沉手的!”铺主也抓起个筐,食指指着筐内底部,让两人看:
“瞧见没,这里镶的虽不是金子,可也是真材实料的铁,而整个筐是用既耐高温又轻便的木材做的,自然就比竹编的沉手。”
“你们出摊卖热食的,这筐底的火凹能放炭,上面架着锅,就能给饭食保温,那些普通的挑子是做不到的,明白吗?”
一番解释下来,堵得顾宝如和章桂两人哑口无言。
章桂嘴唇嗫嚅,“那也用不着卖一百二十文。”
“就是。”宝如也适时帮腔,砍了个狠价:“八十文,爽快点立马付钱!”
“啪!”铺主手掌狠狠一拍大腿:
“这个价,你们走遍全县都买不到!我吃亏,一百一十文卖了!要不要?”
顾宝如“啧”了声,心里忍不住腹诽:
只降了十文钱,就一脸吃亏上当的表情,谁信啊……
“九十文!”章桂比划了九根手指头:
“老姐妹,我喊你一声老姐妹,你就便宜些卖给我们,打开门做生意,都是挣几个血汗钱,都不容易。”
铺主咬牙:“一人再让一步,一百文!”
卖惨谁不会啊?活到这把岁数了,谁身上没几斤惨事?
铺主鸡爪似的干枯老手,一手薅住章桂腕部,一手捏住宝如胳膊:
“老姐妹啊,少于这个价我实在卖不了,知道挣几个钱不容易,你们也体恤体恤我吧,我一把年纪还要出来看铺子挣钱,你们也可怜可怜我吧,一百文要了吧!”
看来双方都是砍价还价的高手,高手碰面,嘴皮子少不了要磨薄几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