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眼看就要露馅，顾宝如心惊肉跳，悄悄伸手握住章婆腕部，指甲微微凹陷进章桂肉里。
手腕一疼，章桂顿时醒过神来，暗自深吸一口气：
“没见过！”
虽然说话还是有些漏风，但她努力稳住了声线，话里也添了两分中气，反问那男人：
“你瞧我们像年轻女子吗？拦我们做什么？我两个老婆子，我眼朦，她耳聋，黄土都埋脖子的岁数了，阿婆你们也要调戏？”
话里隐隐带着软刺，但章桂语气极其诚恳，特别是最后一句，仰脸直视那男人双眼，好像在询问什么严肃紧要的大事一样。
那男人愣住，被章桂的恳切态度打败，一时语塞。
今日恰好是圩日，赶圩的人多，被人故意拥堵，横巷前后不知何时也挤满了人。
路人纷纷伸出食指，对着那群男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被人误会，那群男人面色尴尬，不好再为难章婆，不耐烦挥挥手：
“谁要调戏你们两个老货，滚滚滚……”
章婆瞪了他一眼，反手扣住宝如腕部离开。
虽然心慌，但脚步不能紊乱。两人边走边抬头张望四下，发现闹市里有好几拨男人在堵塞寻人，而那些人大费周章要寻的人，无疑就是顾宝如！
顾宝如和章婆对视一眼，两人不敢说话，盯着脚下的路低调离开了井字街。
甫一远离闹市，两人双腿立马加速，先是疾走，不一会儿，不受控制撒腿疾跑了起来。
日光下，两个老婆子的身影在长街上飞奔而过。
章婆年纪大了，没跑多久，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连忙呼喊跑在前头的宝如：
“等……等等……我！”
宝如扭头，立马返身搀扶她，钻进狭窄小巷里，这才放缓了步伐。
回到家，两人抚着剧跳的胸口，一脸后怕。
章婆把院门闩死，肉菜往水缸旁的木盆一扔，瘫坐在竹椅上：
“派了这么多人满县搜刮你，看来陈家，是不会放过你了。”
顾宝如跑进堂屋，倒了一碗凉白开，端给章婆压惊：
“章婆，谢谢你，幸亏你够冷静。”
章桂仰脸，咕噜咕噜几大口喝光碗里的水，心有余悸：
“冷静啥？我没用才是，在街上差点就露馅害了你。”
“得罪了陈家，你以后可咋办啊？”
章桂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顾宝如不同意：“别担心，他们要找的是年轻女子，又不是我们这一把岁数的老人。”
扶着椅背蹲在章桂身边，宝如望着满院子的灿烂阳光，沉默片晌，低声道：
“只要低调些，应该不会被他们追查出来。”
“可万一呢？”
章婆抬手摸了摸宝如发顶，眼底闪过疼惜，好好的一个年轻姑娘，却被逼着隐藏身份才能出门见人：
“你涂着一层胭脂过活，就像糊了一层面具，难道下半辈子都这样过了么？”
感受到她话里的心疼，宝如仰起脸，眉眼微弯，溢出了笑意：
“如果能挣钱过上好日子，又不用成亲，我很乐意下半辈子都做个老婆子。”
“说什么胡话……”
章婆眉心皱得能夹住一粒石子，舌头抵住门牙洞，话说了一半就住嘴，欲言又止，最后只喃喃嘟囔一句：
“做老婆子有什么好的？”
没有反驳，顾宝如浅浅抿唇笑，心里腹诽：
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天总会黑，人总会老，她现在这样乔装，不过是提前以老婆子的面目示人罢了。
章桂唉声叹气：“宝如，我看你这些日子还是别出门了，先在家里躲一阵吧？”
顾宝如双眉拧了拧，摇头：
“章婆，日子要过下去，为了躲避陈家，我已经乔装打扮了，要是因为惧怕陈家搜寻我，我就躲在家里不出门，岂不是跟老鼠一样，活得窝囊。况且，出夜摊是力气活儿，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辛苦操持。”
“我现在变成这样，等过些日子耳朵上的痂掉了，那时就算陈晋元站在我跟前，也很难认出我。”
陈晋元只见过她两面，第一次是匆匆把荷包塞她怀里逃走，第二次是夜里，而且她那时左脸还肿得老高。
“你放心吧，除非陈家有通天的本领，不然就算把整个淮阴县掀翻了，也料想不到我已经变老了！”
“但愿吧……”章桂还是担心，但宝如说得也有道理，一时半会她也没法反驳，就只好顺从她了。
“日头爬老高了，赶紧煮饭吧。”章桂起身，把碗放回堂屋，走进了烈烈的阳光里，开始打水洗猪下水：
“去灶房抓些草木灰过来。”
顾宝如立马答应，双掌撑膝站起来，跺跺脚，快步跑向了灶房。
刨出草木灰，章婆把猪下水放到草木灰里滚了几圈，裹了厚厚一层，就放到一旁暂且不管，重新打水洗起了青菜和猪板油。
顾宝如端锅淘米，她买来的碎碾子米就剩最后一点了，全倒进锅里，又抓了很多白薯签出来。
双手上涂了胭脂，她得先打水狠狠挼洗净手上的伪装，双手恢复了本色，才继续把米和白薯签淘洗干净，端着锅钻进灶房里生火。
早饭煮好，身上也出了一层热汗，淋漓不尽从前腹后背渗透了衣衫。
顾宝如和章婆逃出烟熏火燎的灶房，气喘吁吁。
扯了帕巾，章婆三两下就把头颈身体擦了遍。
为了节省胭脂，宝如没法像她那样，只能脖子往后弯，高高仰着脸，把布帕小心翼翼轻敷在面上，印了印，吸走一部分汗珠。
两人吸溜吸溜吃完早饭，章婆帮宝如补了脸上的胭脂，又重新把双手涂黄，蒙了头巾，这才能出门。
宝如提议：“章婆，要买的东西多，要不咱们分头去买吧？”
“不行！”章婆立马摇头，担忧道：
“现在街上都是陈家的人，我们不能分散，万一有什么事，咱们俩也好有个照应不是？咱们住在县里，有一整日的时间，多跑几趟不要紧，最重要是你安全出门，得安全回家！”
“好！”顾宝如心里趟过暖流，重重点头，挽起她胳膊：
“那老姐姐，那咱们先去杂货铺子转转吧？得买几个专门装猪血的木盆，还有锅和碗筷勺子、捣钵……”
“听你的！”章桂脸上皱纹挤作一堆，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