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灯火摇曳,顾宝如脸上涂抹着描眉膏,瞧上去肤色比白日更暗黄一些。
她左右瞧了瞧,拉着章婆离开夜市。
憋了一肚子话,回到家,顾宝如才把心里的想法吐露了出来:
“章婆,我现在要乔装打扮才敢出门,白天太阳毒,脸上闷着一层胭脂,比受刑还难受,出了汗也不敢轻易擦,就怕呆久了把胭脂晒化了被人瞧出破绽。”
“况且你年纪也大了,我也怕你中了暑热,夜市好歹比日市凉快一点儿,呆着没那么难受。”
章桂表情恍悟,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
在灯盏里倒上新的灯油,点燃,屋子里顿时有了光亮。
两人的身影被灯火送上墙壁,黑黝黝的两片,变得格外高大魁梧。
成衣铺的衣裳放在木箱里不知多久了,得洗一遍才能穿。
两人拿了衣物,从缸里打了水,面对面蹲着,开始借堂屋泄出来的昏蒙光亮搓洗衣裳。
顾宝如一双手臂不停地甩动着,和章桂把湿淋淋的衣裳拧了两遍,挤出多余的水,搭晾起来。
洗好了新衣裳,也该沐浴歇息了。
章婆端着油灯进了水房。
顾宝如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搬了张竹椅坐在门口,边乘凉边等着冲凉。
竹椅有些年头了,一坐下,就嘎吱嘎吱地轻响,屋里屋外黑瞎瞎的,宝如坐在黑暗之中,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感慨。
几日前,她还在为寻求住所而烦忧;为一篓子虾跟鱼棚男工大吵特吵;为怎么处理破庙尸体而恐慌,甚至因此险些丧命……
想到破庙,宝如眸底光芒暗了暗,凝望着黑幽幽的院子。
院中央摆着水缸,水缸前方是晾起来的衣裳,穿在一根绳子上,在夜风中微微飘晃着,乍看去有几分鬼影幢幢的阴森感。
顾宝如不怕,心里反而多了几分踏实感。
不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她不仅逃过了一劫又一劫,且忽然一下子拥有了许多——
有了自己租赁的庇护所,不再惧怕被人撵走,有了做营生的本钱,有了缴纳算赋的银子……
今时不同往日,宝如也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相依为命的伴儿。
至于破庙的尸体,她是有些迷惘的,不知该用什么心态面对。
她已经两次三番差点没命,这辈子实在不愿意再踏足破庙那一带……
既然回去处理尸体是冒险,不处理也是冒险,甚且连她出门乔装打扮都是一次冒险,她就像站在一根细细的绳子上,绳子下方是无尽的深渊黑洞,她无论前进亦是后退都要冒极大的生命威胁……
既然如此,还不如摊手不管,好活赖活,有一日活算一日活,先专心把钱挣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再说,。
等挣了大钱,就把想做的事做了,想吃的食物吃了。
万一哪日自己犯下的恶行败露,彼时就算被逮捕、就算要砍头,自己也了无遗憾了,不枉姥天娘让自己重活一场。
黝黑之中倏然有了一点光亮。
是沐浴完的章婆从水房走出来
她冲着堂屋门口方向喊:“阿如,到你冲澡了。”
顾宝如立马应声,把竹椅往墙边一放,抱起自己的衣裤拎桶进水房。
夜浓稠得化不开,虫鸣声弱弱幽幽。
·
酣睡了一觉,睡得太沉,竟不知太阳是何时升起的。
阳光从窗口破洞中打进来,堂屋里落满了碎零的光斑……
章婆从卧房里出来,打着哈欠,推了推宝如,宝如才睁开了惺忪睡眼。
两人用哈欠声打了招呼,前后脚去把院里的衣物收了,打水洗漱。
水缸不算太大,洗漱完,昨日挑的水也用光了。
顾宝如用布帕擦净脸上水渍,就开始乔装涂抹,装成老妇人和章婆去乔溪边担水。
担完水,天色已经大亮,顾不上煮早饭,两人就紧赶慢赶去了菜市。
朝阳初升之际,也是菜市热闹之时。
鸡鸭牛羊,牲口乱叫成一团。穿过卖牲口的地方,进到菜市稍里头,又是不一样的吵闹,人声嘈杂得像水沸锅一样翻滚闹腾。
宝如脸颊红肿几乎消下去了,但耳朵上的结痂还没掉落,伤口特征明显,为了稳妥,她还是蒙了块头巾裹脸。
夏日温度高,又是在菜市人群缝隙里钻来挤去,脸上身上很快就出了汗。
顾宝如和章婆分头行事,两人沿着街道和菜农们打探哪有卖辣椒的。
但可惜,走遍了菜市,最后两人碰面,把消息互相一交流,都没有找到宝如想要的辣椒品种。
菜市里有青皮的秦椒、红皮的小米辣、皮厚味甜的灯笼椒,就是没有最适合做泡椒的白米辣……
日头渐渐爬到竹竿上了,脚边的影子也似竹竿样长长瘦瘦的,搓成了一条。
章婆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把宝如拉到树荫下,低声道:
“这辣椒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但做营生宜早不宜迟,如果光花钱不进账,等于坐吃山空,手里银钱一日比一日少。不如咱们先做点别的,一边慢慢寻你要的辣椒品种。”
章婆说得有道理,顾宝如略微思索过后,也赞成了:
“这件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全……”
她声量很轻,但章婆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失落。
章婆拍了拍她肩膀,低声安慰:
“就跟去鱼棚上工一样,头一回做,自然缺乏些经验,又没什么要紧的,咱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工多手熟,过段日子就摸出门路了。”
顾宝如做了个深呼吸,重重点头。
章婆小心翼翼用布帕在宝如脸颊上印了印,轻轻吸走汗珠,问:
“那咱们现在该做点什么营生好?”
宝如抬眼和她对视,鼓励问:
“章婆,这是咱们俩的生意,你有什么想法吗?”
章婆用尾指插进发髻里,挠了挠发痒的头皮,思考道:
“具体做点啥,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咱们最好做现成的,也不用让客人费时间等太久的吃食,比如馄饨什么的。”
闻言,顾宝如双眸微微一亮,瞳仁里仿佛闪耀着两颗小太阳:
“咱们卖猪血吧?”
章婆一怔,脱口反问:“让客人喝猪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