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距离还远，顾宝如肉眼分辨不清尾随的那几人手里拎着什么。
她努力瞪圆了眼珠，凝神盯着，觉得有些像麻袋……
麻袋应该是空瘪的，容量应该足以装得下一个成年人吧？
毫不犹豫，顾宝如立马抱起木桶往山坡高处跑。
边跑边回头留意那路上的情形。
蓦地，她微喘着气息停下脚步，眸底露出困惑。
只见远远尾随在胡金梨身后的几人，突然拐弯，往路边的水沟一跳，跨越到金黄的稻田里去。
顾宝如不由松了口气，擦拭颊边的汗珠。
——原来是要去稻田里割禾的农民。
危险暂时解除，她拽出布帕，反手伸进后腰里上下揩了揩背脊的汗。
虽是虚惊一场，但宝如没敢放松警惕，躲在棵枝叶繁茂的树后。
这儿是山坡的迎风坡，坡度较为平缓，阳光炽烈，树木吸收了充足的光照，大部分都长得繁茂高壮。
因此蚊虫也十分多。
她才站定不久，头颈手腕等裸·露的部位已经被叮出了不少红肿的包，瘙·痒不已。
在蚊叮虫咬的煎熬中，眼巴巴望着土路两人越走越近。
山坡脚。
胡金梨领着身后的老人站定，视线四下望了望，没瞧见顾宝如身影，清了清嗓子，就大声唤了起来：
“出来吧，人我带来了。”
等了等，没人应答，又重复了一遍。
隔了好一阵儿，才听见有脚步声伴随着轻微风声从坡上的方向传来。
坡脚两人不约而同居头仰视。
七月的太阳毒如山火，顾宝如跑下山坡，浑身都被烤得汗涔涔黏腻腻的，如同泥窑里的烧鸡。
瞧见她，章婆张了张嘴，欲要开口说话，被宝如抬手打断。
她对章婆摇摇头，掏出另五文钱付给胡金梨，看着她离开。
宝如扭头，语气无奈对章婆道：
“章婆，我在县里得罪人了。”
章婆表情诧异：“啊？”
顾宝如改拎木桶，挽着章婆手臂，领着人往山坡高处走了一段，到了荒僻无人、视野开阔的地方，不用章婆询问，宝如主动把自己的处境说出来：
“我昨夜没去鱼棚上工，连夜逃出县，是因为我亲眼瞧见陈家的儿子绑架了陈家老爷，我被那陈晋元发现捉住，万幸才逃过了一劫……”
“章婆，我无亲无故，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有你一个。我现在走投无路了，所以，才遣人想办法把你找来见上一面，商量对策。”
听闻宝如昨夜的险境，章婆震惊万分，一张布满核桃皮的脸，瞬间愁得更皱巴了。
“唉……”
她长吁短叹，瘪了瘪嘴唇：
“丫头，你看看我肩上挂着什么？别说我一个老婆子，帮不了你什么，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她侧了侧肩膀，将挂在肩头的包袱和褡裢展示给宝如看，语气夹杂着无尽心酸：
“你昨晚没去鱼棚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我被陈家鱼棚撵走了，不止我，还有好几个上年纪的，都被赶了。”
说到伤心处，章婆忍不住掖袖擦眼泪：
“没了鱼棚的活计，我往后也没活路了。不知你住的那间破庙有没有被人霸占了，要不，往后我也住那儿好了，好歹有偏瓦遮头。”
听她句句控诉着心酸，顾宝如惊愕睁大双眼。
“可千万别回破庙！”听见她有去破庙住的想法，宝如慌忙出声阻止。
章婆红着眼眶，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顾宝如避而不答，抿了抿唇，问：
“章婆，我倒是有个来钱的路子，但风险也不少，就是不知你敢不敢？”
要想尽快把金豆子脱手兑换成银两，单考顾宝如一人很难完成，这也是她让章婆参与进来的原因。
章婆吸了吸鼻头，想也不想就点头应下：
“都走投无路了，有啥不敢的？你不嫌弃我，我以后跟着你就是！”
顾宝如一怔：“章婆，你还没听我要让你做什么，你就答应。你不担心……”
“只要你有法子挣上钱，保证我以后饿不死就成。”
话说一半，被章婆张嘴打断：
“再说我一把老骨头了，你总不会让我去杀人放火的。”
到了这地步，还能有个人愿意听她诉上两句苦，说有办法指引明路，她章桂还有什么好犹豫！
听出她的决心，顾宝如也不再啰嗦下去：
“行！我答应你，章婆，要是事成了，以后我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你吃粥！”
“你身上有多少钱，通通拿出来。”
章婆愣在原地。
宝如顾不上解释，转身绕到树后，避开她目光，掀开腰带缝隙、撩起衣衫露出肚兜……
将这段日子攒下的铜板通通翻找出来，双手捧着回到章婆面前，继续道：
“章婆，想要活路，咱们先得找个安全的地方住。脚店人多眼杂，我不能住，我身上钱也不多，就这些，你拿去，想办法到县里赁个房子，解决了今晚的急再说。”
闻言，章婆恍然大悟，现在两人既然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是要一条心。
她立即将包袱放到草地上，翻出自己的钱：
“我就这么些。”
布帕摊开在地上，将自己的铜板和顾宝如的“哗啦”凑到一起。
“不过，你得罪了陈家，还敢回县里住，万一被发现了呢？”
顾宝如摇摇头，出了淮阴县范围就得身份户籍，她还能逃到哪去？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回县里再替我买些胭脂黑和胭脂棕来，再帮我……”
凑到章婆耳边，低声谨慎交代了一番。
章婆听完，恍然大悟，再也没有疑问，二话不说把包着铜板的布帕藏到怀里，返往淮阴县里赶。
日晒猛得能烤烂人一层皮。
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金黄稻田，已经成熟，沉甸甸坠着饱满的稻穗。
收割期来了。
上晌赶来农忙的人，到了日中，纷纷忍受不住日头的毒，要么躲到树荫下歇息，要么赶回家里去。
章婆年迈，腿脚难免慢了些，从县里赶回到山坡时，日头已经片息。
她累得险些没背过气去。把东西扔给顾宝如，屁股猛地往树荫草地一坐，人就“嘘嘘”地喘起大气来：
“你瞧……瞧……还差点什么，缺的我……再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