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经过榕树下,树荫铺开了一大片扇子似的阴影,地面落了斑驳的阳光碎片,星星点点、鳞鳞爪爪。
走出了榕树庇护范围,阳光立即白花花地刺在人身上。
顾宝如抱着猪下水,一路汗流浃背小跑回药铺。
拐进乐水街,她心想自己又是去拿肚兜,又是去菜市买下水,宋毓想必早就抓完药回去了。
她不想和宋毓碰面,不想让宋毓知道自己的住址。
从前是住处太危险,如今虽然安全了,可自己处境仍然危险,碍于他的衙役身份,她总觉得自己像个贼。无论哪个贼,也总是害怕和衙役接触过密的。
钥匙碰撞锁孔,发出轻微响声。
她边抱着猪下水,边推开后院的小门。
可谁料才进去,就和拎着斧头劈柴的宋毓对视个正着……
“你怎么会在……”宋毓惊愕。
顾宝如整个人僵滞在原地,一滴晶莹汗珠,掐准了时机似的,从额角滑入眉毛里。
汗珠穿过眉毛,睫羽被异物感刺激得扇动了几下。
她下意识转身想走。
可双脚才调换了方向,吕棠海就拎着茶壶从药铺里出来,瞧见她,立马拧起眉头:
“你一整天的去哪了?”
听见吕棠海不悦的语气,顾宝如只好慢慢回过神,唇角扯出抹牵强的笑,面带歉意。
“帮我打一壶水来。”吕棠海抬起手臂,茶壶递向她的方向:
“说得比唱得好听,还说要帮我打下手,结果一天了我连你的人影都见不着。”
“对不起,吕大夫。”顾宝如立马疾步走近她,接过水壶:
“我急着在县里找活儿做,才……”
说到最后,她心虚地嗫嚅着嘴唇,无言以对。这事分明是她信誓旦旦答应下的,可才第二日,她就不着家,难怪吕棠海有怨言。
无法解释,为了化解尴尬,她几乎一阵风似的溜进了灶房里。
将怀里的荷叶包放下,宝如瞧见灶房内多了一大块厚厚的冬瓜,可能是吕大夫放在这的。
收回视线,顾宝如立即揭开后灶上的锅,那里有上午烧出来的凉白开。
把水壶灌满,吕棠海在和宋毓低声谈话。
顾宝如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了一遍,有些难堪。不知吕大夫是不是把自己留宿在这儿的消息透露给宋毓听了。
余光瞥见她过来,谈话的两人都下意识噤了声。
吕棠海拎了水壶就回铺子里,留下宋毓和顾宝如。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宋毓脸上已经没有愕然,一双墨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目光灼灼,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你都知道了?”顾宝如避开他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问。
宋毓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喉咙发出个“嗯”字来。顿了顿,他想开口询问些什么,可顾宝如已经抬腿和他擦身而过。
顾宝如进了药铺,铺子里的客人只剩下零星两三个。
宝如问吕大夫要了白米,说准备给她做晚饭了。
虽然天色还早,但对宝如来说时间紧急,她今夜要谋划的事可不少,只推说晚上还要去夜市找活计做,吕棠海就也随她了。
吕棠海把晚饭分量的白米交到她手里,嘱咐道:
“灶房里的冬瓜是患者拿来给我的,分量有多,可以分一半给你吃,你晚饭给我做个炒冬瓜。”
顾宝如表情怔忪了下,立即点头。
回到后院,她先把木柴塞灶膛里引燃,端起锅到水井边淘米。
洗好了米,冬瓜用菜刀剁成两半,吕大夫的那半被她利落切成薄片,余下她自己的那半,随意切成厚块就成。
她的粥还剩下一点儿,晚饭这顿不准备煮新的碎碾子米了,暂且放到一旁,没按捺住肚子里的馋虫,从荷叶包里挑出两三块猪下水,用草木灰给搓洗净了,丢进锅里,和厚冬瓜块一起炖住。
后院里响起“嚓嚓”的劈柴声。
她在灶房里热汗淋漓地煮饭,宋毓在后院里挥洒汗水劈柴。
两人默契地不做声,各自干着各自手头的活儿。
突然劈柴声停下来,灶房门口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是宋毓鞋底摩擦地面走了过来。
宝如有些怔愣,扭头,视线里先是瞧见了宋毓一双黑色的粗布鞋,目光慢慢往上移,才看见他一张闪着晶莹汗珠的脸。
宋毓站在门口,俯视着她。
她坐在灶膛面前,身后角落塞满了柴禾,面前几拳距离就是炉灶,火舌轰轰地舔着灶膛口,将她一张脸舔得干燥发红,鬓角却汗涔涔地藏着黏腻汗水。
她坐在烟雾缭绕的狭小灶房内,仰着头,同他目光衔接。
“怎么了?”顾宝如问。
木柴往前塞了塞,她随手用手背擦了下额角发际。
手背划过光洁额头的刹那,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炭黑印迹,像一条弯曲的蚯蚓,静悄悄趴在她额前。
宋毓目光被那道污渍吸引,盯着看了片息,垂下视线,从衣襟里掏出瓷瓶,弯腰放在门口地上:
“药膏,敷脸的。”
他说完就走。
顾宝如一惊,忙从地上起来,抓起瓷瓶追出灶房:
“你拿回去吧,说了我不用……”
“还是拿着吧,你替姥姥摘壮骨草,这个就当是和你交换的。”宋毓及时转身面向她,将双手飞快藏在身后。
宋毓忽然明白她为何一开始就拒绝了,因为她住在棠海药铺,近水楼台,想来她已经问吕大夫要了敷伤口的药了,自然不需要他给的膏药。
可这姥姥一番心意,他正愁不知该如何答谢她摘壮骨草,这瓶药膏,无论她用不用得着,总之他要送出去。
挂念着灶膛里烧着火,顾宝如没办法追他,犹豫了下,便只好收下。
宋毓走到后院通向铺子的门帘处,忽然扭头喊住她:
“顾宝如。”
宝如也扭过头,看见他站在那儿,忽然抬起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他自己的额角:
“你这儿,有污渍。”
顾宝如反手摸了摸自己脑门。
不摸不要紧,一摸,瞬间把那条炭色蚯蚓涂抹开,像一团黑色的颜料,在她脑门晕染出一朵形状怪异的花来。
宋毓忍俊不禁,轻轻噗嗤笑了声,提醒她:
“还是用水洗吧。”
顾宝如垂眸,也瞧见指腹染了黑色的炭渍,有心要去水井边洗一洗,无奈灶房里冒出的黑烟在不停催她回去。
她一溜烟钻回了灶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