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走在阳光洒满的路上,顾宝如仿佛看见了未来自己金光灿灿的人生。
热风伴随烈日扑面吹来,掀起一股热浪。
汗浆像树胶一样,把衣衫和皮肉紧紧黏到一起。
顾宝如头脑又昏昏然了起来,她赶紧挑了个铺子屋檐躲太阳。宝如手心抚上腹部位置,摸到那一小袋金豆子的轮廓,冷静下来的心顿时又剧烈跳了起来。
她有钱了。
她肖想过自己将来会挣上钱,但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她没想到钱来得这么容易,就像做梦似的,不偷不抢,突然就有人把一袋金子往她怀里送了!
不能怪她想昧下这袋金豆子,实在是她太需要钱了。
况且,这么多金豆子啊!遑论是谁,面对这么一大笔横财,都很难不心动吧?
站在屋檐下,阳光在鞋尖上划开了条波浪似的分界线,一半是暴晒的烈日,一半是黑瓦飞檐的护荫。
想起这袋金豆子的来由,顾宝如脑海瞬间跃上一道雪白的颀长身影。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衙门已经将那贼匪逮捕下狱了。
可念头才划过,她眸底的欣喜立即被忧虑取代,双眸填满惶然。
——假若那人被逮住,会不会被用刑逼供呢,供出金豆子藏在她身上,岂不是衙差很快就会找上她?
——假若那人是翻进陈家的贼匪,岂不是陈家老爷失踪也是真的了?
为什么那人会被衙役追捕,是不是陈家报官了?
顾宝如耳朵倏地嗡鸣起来,眸底的恐惧雾霾般晕染开来,从眼角瀑布似的流淌到脸上……
——既然陈家已经报官,岂不是,马上就会全县搜罗陈家老爷的踪迹了?
万一藏在破庙的死尸被搜出来……
她蓦地打了个寒颤。
顾宝如身子像路边被风拂过的草叶子,轻轻颤抖起来。
她用力拧了一把大腿。“嘶”地皱眉,强迫自己镇定。
“不要自己吓自己……”她低喃。
目光瞭望着街上,路上几乎没几个行人,都被日光驱赶到街边或者树荫底下去了。
远处的摊贩没有生意,在遮阴处百无聊赖打起瞌睡……
街上没有异样。街上平静,就代表衙门并没有倾巢而出寻人。
顾宝如鼓跳的心稍稍平缓了些,紧了紧齿关,暗叫自己冷静下来。杀人的事都做了,难道还要在这时候乱了阵脚吗?
越是危急,她越不能把紧张露在面上!
咽了咽干涸的喉咙,顾宝如稳住心神,继续冲进了炽热的阳光里。
·
以前来看宋姥姥,都是挑天黑时分,可今日她太得意忘形,忍不住青天白日的就来了。
门前榕树下坐着两个对弈的老头,扇着葵扇,汗流浃背地下着棋。
顾宝如沉默路过他们,上去敲了敲宋姥姥的家门。
敲门声还没惊动宋姥姥,就引来了两个老头的注视。他们眼睛“唰”地一下像细细的鞭子,打在顾宝如背脊上。
一个老头开口问:“姑娘,你找这家人做什么?”
另一个老头立马接话,也问:“是亲戚么?还是……”
停顿了下,后面的话有些刺耳:“该不会是宋衙役的相好吧?听说前些日子宋衙役家里藏了个相好,一直没露面……
老头眼睛带着钩子似的,在顾宝如背脊钩来钩去。另一个老头咧嘴,嘿嘿笑得不怀好意。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只打量这年前女子背影几眼,他们已在心里编织出一个夹带几分露骨的谣言……
顾宝如扭头,半张脸还没完全消肿下去,瞪了他们一眼,拱了拱手里的壮骨草:
“卖药的!我有草药,你们有病吗?需要服药可以找我,代摘新鲜草药……”
顾宝如目光也直勾勾地,把他们上下扫视一遍。
俩老头脸色一下阴沉了下去,摸着黑棋的老头扁了扁嘴:
“丫头片子,咒谁有病呢?”
“大爷你多心了,我没咒你们,我是代摘草药的,价格好商量。”
顾宝如走到他们中间,弯腰看着棋盘,嘴巴像软刀子般:
“你们有没有病,只有大夫和你们自个儿才清楚。不过看你们年纪,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怎么还忌讳这些病啊痛的?上了年纪,可要留心着身体了,不能讳疾忌医……”
她眼珠子滴溜溜盯着棋盘,手在壮骨草上面拨弄着。
壮骨草是带着根的,带着不少被太阳晒干的泥土,一拨弄,尘土簌簌,立即下雪似的落在他们的棋盘上面。
一个老头手背发痒,低头一瞧,黑白的棋子棋盘,都蒙上了一层尘土。
“哎,你这……”
他嘴巴一张,恰好一阵风从树下穿过,落到半空的尘土就随风飞进他嘴巴里面。
“咳……呸呸……”老头脸立马皱成苦瓜,偏头吐着嘴里的土。
另一个老头怔愣了下,面露怒容。
正要发作,顾宝如突然表情惊恐,盯着他额头:
“大爷,你……你的印堂……”
老头眉心竖成个川字,抬手反摸额头。
不等他问,宝如脸上神色突然变得哀伤,语重心长对他道:
“大爷,你有空去妈祖庙上柱香磕个头吧,求个签文,近日要多注意身体,别靠近有水的地方。”
她突然忧心忡忡地叮嘱,把老头弄懵了。
两老头忘了生气,对视一眼,又齐齐把目光聚焦到宝如脸上。
“怎……怎么了?”
老头手里的白棋掉在地上,也没空弯腰捡,愣愣地盯着宝如问。
有意捉弄他,宝如长叹一声,摇头摆手。
这下弄得老头心更慌了。
淮阴县人都信奉妈祖,逢年过节必定去求签、下保福,遇到困难也喜欢去上柱香,让庙祝婆掷个圣杯。
宝如故弄玄虚,只长吁短叹就是不回答,竖起食指,指了指上苍:
“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近日最好别靠近有水的地方。”
正聊着,倏然。
身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顾宝如顺势扭头,就瞧见宋毓站在门后,目露疑惑望着她。
惊讶也爬上宝如双眼,她径直捧着壮骨草走向宋毓。
木门重新阖上,门外留下两个表情时而迷惘时而惶然的老头。
院内。
“你又进山了?”宋毓瞥了一眼绿苍苍的壮骨草,目光落回她脸上:
“你的脸……”
顾宝如含糊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没有必要向他交代自己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