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本也是站在人群最后头,没人注意她,众人都在听老头津津有味提着去年的往事。
抱着壮骨草,顾宝如耳膜轰轰鸣叫个不停:
闲聊拉呱而已,消息不知真假,可……
万一那老妇人说的是真的,万一陈家老爷真被掳走,万一真会报衙门……
太多的万一了,这些猜想像马车轮子,橐橐地在她心脏上碾过去。
烈阳下,她脚底莫名窜上一股寒意。
她紧咬牙关,双眸染上阴鸷:
不能再等了!无论消息真伪,今晚都要把尸体处理掉!
心里压着事,头被晒得发昏,她整个人就有些浑浑噩噩的,倏地,前方一阵喧闹声传来。
还没来得及抬头,顾宝如肩膀就狠狠被人撞了下。
她趔趄,下意识护紧怀里的壮骨草,胸前莫名一硌,伸来一只白得耀眼的手。
一个高大的影子覆盖到面前来,手臂在宝如腰间一搂,及时扶稳她。
“替我保管。”
耳边低低划过一句低语,她吓一跳。但只眨眼,面前之人已风似的跑远。
意外发生得突兀,顾宝如懵然退到街边,扭头看那人跑离的方向。
逆着阳光,那人穿一身白衣,墨发束成个高高的马尾,跑动起来,乌发摇曳得厉害……
不知为什么,那人骤然扭头,目光和顾宝如对视到一起。
对方脸上也蒙了白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刀刻般好看的眉眼……
身侧野牛似的冲过几个衙役。两人衔接的视线被阻隔断。
街上乱了起来。
那人跌跌撞撞,碰倒了好几人的担子,眼看就要被衙役逮住,谁料纵身一跳,拽住临街商铺垂下的幌子,像山中灵活的猴子,径直从众人头顶荡跳到客栈的二层!
“哇——”
众人惊呼,齐刷刷仰视消失在客栈上的雪色身影。
聚拢的人潮褪去,顾宝如蹙起眉头,到街角僻静处停下。
扒开翠郁的壮骨草,胸口和壮骨草之间,塞着一个乌黑的小荷包。
是方才那人趁乱塞到她怀里的。
荷包布料很好,光滑如缎。这样的料子,她从来没摸过,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捏了捏,内里发出窸沙轻响,像豆子。
但被这么多衙役追捕,那人又急匆匆要把小荷包转移到她身上,用脚趾想想也知里面装的不可能是普通的豆子。
脑海蓦地闪过榕树下老妇人的话,顾宝如心炸油珠子似的跳了一下——
莫非,这是贼赃?
她手指突然蝉翼般抖了抖,左右张望了下,面朝墙壁,悄悄掀开荷包口子。
刹那间,她瞳孔里崩出金灿灿的光来,盖过了刺目的阳光。
仿佛天地猝然昏黑下去,唯余小荷包里发出艳耀的金光。
“嘭”地一下小荷包被顾宝如拍回胸口,双手紧紧抱住簇簇拥拥的壮骨草,心脏跳得比爆竹响。
她垂下眼睑,双臂将不值钱的壮骨草压得几乎渗出墨绿的草汁,双腿像两根筷子,鞋底如踩了猪油“滴笃滴笃”擦着土路呲溜回到了棠海药铺。
进了后院,发现院内站着三两煎药的人,有一人在挥着斧头橐橐地劈柴。
听见后门的动静,众人一齐扭头,却只瞧见顾宝如的一抹衣角。
她飓风似的跳过水房门槛,“砰”地把自己关在里头。
水房狭窄,关起门后,黑得如同一潭墨汁。
顾宝如背脊抵着门,在这团墨汁里站了许久,喘均匀了气息,才一气丢下壮骨草,攥紧了小荷包。
荷包很小一个,她手心里洇了薄薄的汗潮。
外面的劈柴和谈话声都停了。
顾宝如开了条门缝,扒着门眼睛凑上去,后院里空无一人,她这才敢把小荷包打开。
没把金豆子倒出来,她两根手指头探入荷包里面,不停搅着圆滚滚的小豆子,脑袋里像筑了个蜂巢,一群蜜蜂在横冲直撞、胡乱嘤嗡……
宝如抬手扪住心口,眼睛直勾勾盯着黑暗的水房墙壁。
她是奢想过自己发财,可万万没想到,横财来得猝不及防。
今日早晨她离开药铺,还是个穷得啷当响的人,下午回了药铺,她手里已经攥了一包金豆子!
这袋金子像从天而降的石头,把她砸懵了。
在水房里坐了很久,直到外面又传来了谈话声,顾宝如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她飞快解开衣衫的盘纽,把小荷包塞到肚兜的口袋里。
穿好衣服,她隔着衣衫拍了拍肚兜,把一袋金豆子摊平拍扁,才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慢慢扶门站起来。
开了门。外面谈话的声音停止,又是几张新的面孔。
顾宝如和她们对视了眼,没说话,低垂头颅飞快跑进药铺。
药铺内坐着几个等着看病的人,还有几个站着的在互相拉呱,吕棠海在柜台后抓药,看见她,问了句:
“怎么出去了大半日才回?”
“对不起吕大夫,我有急事再出去一趟。”
无视一屋人的目光,顾宝如蹲到角落,从卷起的草席里抽出肚兜,团成一团捂在怀里就跑没影了……
她一口气找到做衣裳的裁缝婆子,把肚兜放在她双腿上:
“阿婆,帮我……帮我在这条肚兜上也缝……缝一个口袋吧。”
奔跑太急,她气息不匀,一句话喘了几次大气才说完。
“先放着吧。”刘金花认出了她,手里有一件布裙在缝补,飞针走线没有停歇的意思:
“补好了这件就给你做,你没带碎布来,单做口袋收五文。”
顾宝如团袖擦了擦颊边的汗水,五枚铜板放到她的针线笸箩里,着急问:
“日头落山前能做好吗?”
“能,日头落山前过来拿吧。”
火烧屁股似的,顾宝如又匆匆回到了棠海药铺,捡起水房里散落的壮骨草,往宋姥姥家去。
心湖犹如投下了巨石,溅起汹涌波涛。她不敢在药铺逗留,怕自己嘴角咧到耳朵的高兴模样引人询问。
离开了药铺,她也不知能去哪儿偷乐,所以她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儿做。
她举高手里的壮骨草,挡住半张脸,一步一步在路上稳当当走着。这样,就没人瞧见她笑得怎么也合不拢的嘴巴了。
日头很晒,顾宝如双眸似两颗黑珍珠,闪着黑熠熠的光彩。太阳还没落山,新月已经呆在她眉眼里。
笑意从她眼底溢泄出来,染亮了整条黄蒙蒙的街。
她激动得忘了形,完全把那贼匪在耳边叮嘱的话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