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做营生的,最会看人下菜碟,看见那些上年纪的、像是有经验的,就给合理的价格;看见年轻的,就觉得容易欺骗,就故意叫高价,若是脸皮薄或者经验不足,说不准就真被哄了去。
米粮店掌柜脖子上搭了条汗巾子,擦了擦下巴,抬头的瞬间,一双老辣的眼睛已经快速将宝如全身上下扫视了遍。
目光在宝如手上停留了片息,掌柜眉眼里添了笑意,圆滑道:
“客官,你仔细瞧瞧,虽然别家也有碎米卖,但我家的可不是那些喇嗓子的陈碾子米能比的……”
话音落下,掌柜挤开了小伙计,站到了宝如身旁,抓起一大把碎米,摊开在掌心:
“你瞧瞧,这可都是新米,口感比别家要好太多了!”
顾宝如低头,将白薯签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捏了几粒米放到鼻尖下嗅了嗅,随后又丢进齿关里碾烂,慢慢咀嚼……
掌柜瞧见她嚼米,也晓得面前之人不是好糊弄的,暗自正了正神色,认真对待。
齿关磨碾着嘴里的米粒,顾宝如动作滞了滞,在心里给予肯定,这确实是新米。
陈米口感差,生米闻上去有顾轻微的尘味,是在粮仓里放置太久而沾染上的灰尘气息,新米和陈米咀嚼的口感也大有不同。
咽下口中碎烂的米粒,顾宝如气势不减:
“就算是新米,那也是碎碾子米!最多值七文钱!卖不卖?”
“一人让一步,八文钱!”
掌柜堆笑,又把掌心里的米粒往她眼皮底下送了送,也有自己的气场,单手掐腰,不卑不亢:
“你再好好瞧瞧,我家的碎碾子米,谷壳是很少的,八文钱你绝对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买回去要是不好吃,谷壳多得你满嘴都是,你只管回来找我,把碎米饭砸我头上!”
“你嘴皮子说得再好听,这碎碾子米也不会变成白大米啊!”
顾宝如摆手截停她的话,不肯再让:
“就七文!”
她穷得很,但米粮确实要长期买的,每斤多一文,十斤可就是十文钱了!
十文钱,她在鱼棚辛辛苦苦刮多少鱼鳞、挑多少虾线才能挣来这么些!?
顾宝如咬紧了牙关不肯再让步,掌柜脸色阴了几分,扁嘴道:
“客官,哪家碎米便宜你就上哪家买去吧,我这儿卖八文自然有值八文的理儿!再便宜我就亏了,实在给不了你想要的价……”
掌柜没了耐心,后退两步,一副爱买不买的态度。
米粮店又不只这一家,顾宝如见状,也干脆利落转身走。
才走出店铺没几步……
“哎……哎……”掌柜立马追了出来,一脸吃亏肉疼的模样,拉住顾宝如的胳膊:
“回来吧,卖给你了!”
顾宝如余光瞥了她一眼,顺势转身,语带调侃反问:
“不是要亏了么,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唉,这不是没办法么,开张第一单,我亏点儿就亏点儿吧,便宜卖给你,算讨个吉利!”
掌柜重重叹了口气,斜眼睨向宝如,微微咬牙:
“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会砍价的小姑娘,要是再来几个,我可真亏大本了!”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那袋碎碾子米面前。
掌柜拿起舀米的量筒,问:
“你没带东西来装米吗?”
“忘了带,你先给我装着吧,我就住乐水街尾。”
顾宝如急着来菜市,确实忘了回药铺拿盛米的器皿。
掌柜不疑有它,拿出个旧笸箩,道:
“那多收你两文钱押金,你明儿还笸箩时退给你,行吗?”
顾宝如知道这是规矩,当即点了头,道:
“先买一斤吧,我吃着确实好,回头再和你多买些。”
“一斤够吃吗?”掌柜量筒舀了一勺米,立马又伸胳膊舀第二勺,嘴里语速飞快:
“一家子吃饭,一斤米煮两三顿就没了,要够一升吧?”
顾宝如态度很坚决,摇头:
“说好一斤,就要一斤,你称多了我也只付你七文。”
这时候,比的就是脸皮厚薄,脸皮薄的人容易动摇,兴许犹豫片刻,就默许了掌柜的行为。
可顾宝如穷啊。
一升约莫有两斤,她原本只买七文钱的米,若是不拒绝,就得付至少十四文钱了,而且虽然有量筒,但掌柜舀一筒堆满了,上称时可不会就恰好是一升,就变成十五六七八文钱往上了……
宝如掏出七文钱,放在柜台上面。
掌柜直起腰身瞄了一眼,撇嘴,只好把多余的米往回倒。
亲眼看着称好了米,顾宝如才又多付了两文钱押金,把白薯签放在笸箩里,揣在腰间,离开了米粮铺子。
顾宝如看了看手里的豆腐和碎米,眉眼压弯,眸底尽是涟涟笑意。
阳光落下来,将她整个人染得金光灿灿,像庙里眉开眼笑的菩萨……
米和下饭菜都有了,虽然贵是贵了点,一共花了十三文钱,可只要她省着点吃,一斤米能吃好几天,分摊下来,和买饼和馒头是差不多的。
连续多日就靠饼填饱肚子,她现在看见饼和糙面馒头都有些想吐了,而且一天只吃两个饼根本就吃不饱,要是吃三个,就得花六文钱了……
所以长期算下来,自己做饭还是能省很多的,且还能变换口味,今天吃豆腐,明天吃白菜……
想到这儿,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顾宝如加快脚步,回了药铺。
从后院小门进去,吕棠海早已起来了,正在院子里耍八段锦晨练。
“吕大夫,你这么早就起了?”顾宝如笑着和她打招呼,拎着自己的东西进灶房。
灶房里已经放了吕棠海买来的菜蔬,是一条鱼和一小颗青菜,旁边还摆了一小碟豆豉酱。
顾宝如端起豆豉酱嗅了嗅,馋得直咽口水,探身出去问:
“吕大夫,鱼你想怎么吃,是煎还是水煮?”
“豆豉蒸鱼吧。”吕棠海收了招式,返身回药铺。
“好嘞!”顾宝如答得爽快,脑袋缩回灶房里。
她目光快速逡巡灶房,找了个碗,先把自己的豆腐装好,随后立马抓稻草生火。
微弱灶火燃了起来,她加了两根粗木柴,就不再理会,拍拍掌心的碎屑,挑了一口锅,端去水井边洗。
洗锅时,吕棠海从屋里出来,手里的量筒装了一筒大米,弯腰倒在洗净的锅里:
“这是我平日的饭量,一筒米正好能煮出两顿粥。”
这句话是交代,也是提醒。
煮出多少口粮,吕棠海心里有数,顾宝如要是敢偷米,一定逃不过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