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换了住处，顾宝如本以为自己要辗转许久才能睡着。
但脑袋才沾到决明子枕没多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药铺不像破庙，不用再提心吊胆，她居然连梦都没做，一觉直接睡到丑时末。
药铺是临街的，因此敲梆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顾宝如苏醒，迅速穿上鞋子，摸着黑到后院打水洗漱。
天上月光依旧清冷，院子里黧黑，只有蟋蟀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出来，她脚步声踩踏在夯实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窸沙……
“哗啦。”
冰凉的井水扑在面颊上，顾宝如困意立马消除，她拿布帕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沾了草木灰的柳枝往牙齿里一塞，上下左右轻轻摩挲起来。
住在药铺就是比破庙好，起居饮食都方便多了。
顾宝如默默洗漱完，上过茅厕，就开门赴往码头。
月亮掉进山谷里，太阳从远天水面上升起。
赭红的朝阳铺满了整条金陵江，光芒迅速随江花染散开，整个江面如同一个巨大的染缸，船只在染缸里浸泡浮沉……
拾掇完棚子，顾宝如瞭望着江面上晃漾的涟漪和船只，耳朵甫一听见男管事走来的脚步，她立马转身排队。
心里惦记着今日要去山坳村的事，刚领完工钱，顾宝如就立马拔腿冲刺，飞奔着往县里跑。
她一向这样走路带风，众人早已习惯了，三三两两慢悠悠结伴在后头走，只有章婆不放心地在身后高声嘱咐：
“你这丫头，跑慢点儿！别又摔了！”
顾宝如头也不回，高举起右臂挥了挥，算是回应了身后的章婆，纵身跳了一下，跳过一个凸起的沙堆，直蹿上树林旁的小路，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范围内。
耳边风声呼呼地刮，在清晨里带来丝凉意。
顾宝如大口喘气，双腿不知疲倦般抬起落下抬起落下，仿佛身体里储存了一股劲儿，非要狂奔一阵才能把劲儿发泄出来。
越靠近闹市，人气越旺，渐渐的瞧见摆在路两旁的早点摊子、挑柴薪沿街吆喝的樵人、晨起挽篮子要去逛菜市的老媪……市井百态，都成了她余光里的风景。
跑得累了，顾宝如停在街边，弯腰撑着膝盖喘息，面颊和脖颈因疾跑阵阵发热，在有阳光的地方一站，身体就开始觉得燥热。
歇息了片刻，她放慢了速度，没有回药铺，小跑着直奔菜市方向。
清晨的菜市热闹无比，还没靠近，就听见鸭子嘎嘎嘎的叫声。
顾宝如路过卖鸭的摊子，慢慢瞧着路两旁的蔬菜摊。
说是摊子，其实和闹市上的街摊不太一样——
卖菜的大娘们，通常把麻布袋往地面上一铺，菜从背篓里掏出来摆上，就成个地摊子了。
再往里面走一阵，就看见支起来的摊子，宝如上去一打听，菜蔬种类通常比地摊上的要齐全，但也稍贵一些。
她心里对菜价有了数，绕回菜市入口的地摊上，挑了一个卖白薯签的，蹲下讨价还价。
白薯签是指白薯擦成丝的形状，摊子上还有白薯块、白薯片，形状不同叫法就不同，都是农人收了白薯后，将白薯擦成丝或者切成片等，晒起来存放，只要保持干燥能存很长一段时间。
白薯签体积小、分量轻，所以卖得也最便宜，淘米时添一些进去，既能饱腹又省下不少米粒，农家很多人都这样做。
顾宝如付了五文钱，揣了一大包用叶片包好的白薯签离开。
她左右张望了下，目光在菜蔬上面略过，最终落定在卖豆腐的摊子上面。
她立马走过去，用一文钱买了一砖豆腐，小心翼翼捧在叶子里。
豆腐有了，煮饭的白薯签也有了，接下来再买些米就能回药铺。
米粮铺也在菜市里，近得很，宝如左手捧着豆腐，右手拎着白薯签，快步走到其中一家米粮店。
米粮店角落坐着个扎双丫髻的伙计，见有人上门，立马站起身，满脸堆笑：
“客官早啊，要买米粮还是豆面？”
顾宝如和她对视了一眼，扭头往了往米粮店里面，问：“你家大人呢？”
“你要买什么，问我就行啊！”
伙计拍了拍胸口，挺直腰板：
“价格成色我都熟，等你挑好了，我就去喊我娘给你称。”
“行！”见她招待起生意的老脸样子，顾宝如也不再多虑，边扫视铺子里的米袋子，边问：
“我要碎碾子米，你这儿有吗？”
米粮种类不少，也分贵价、中等和廉价，而碎碾子米，则是比廉价米更低廉的碎米，一般是各种米粮脱壳时残余下来的碎米混合在一起；
这种碎碾子米有钱人家不会吃，但在普通百姓家里挺常见，甚且连街边卖饭食的摊子里，用的也是这种碎米。
小伙计闻言，朝顾宝如勾勾食指，“跟我过来。”
说着，自顾转身引路，走向米粮店里面。
米粮店窄小，四周几乎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米粮豆面，只留了一条人正好能通过的小道。
顾宝如跟她进了店里，小伙计熟门熟路打开其中一个米袋子的口，抓了一把递给顾宝如看：
“是这些吧？九文钱一斤，你要多少？”
“九文钱？”顾宝如目露错愕：“一斤？不是一升？”
“就是一斤。”小伙计点头，手指勾了勾耳侧垂落的一缕头发。
“这也太贵了！”顾宝如收起惊愕表情，蹙紧了眉头：
“别家只买六七文一斤，你家卖九文，差得也太离谱了！你娘呢，你喊她出来吧，让她过来和我说。”
不怪顾宝如惊讶，普通的廉价米，估摸也就十二三文钱一斤，就这样的碎碾子米，居然敢卖到九文钱……
“我娘出来了也是这个价。”小伙计见宝如不信她，扁了扁嘴，朝铺子内里大声喊：
“娘，有客人要跟你买米，娘……”
唤了几声，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一双脚从阁楼里踏着木楼梯下来。
顾宝如看着下来的妇人，等她走近，指着碎米有些不满道：
“掌柜的，你家这碎碾子米是镶了金子么？别家卖六七文钱一斤的东西，你家卖九文！”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先声夺人，表示自己虽然年纪轻，但可不是好欺骗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