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毓……
想到宋毓已经很厌烦自己了,况且宋姥姥才摔伤了手肘,正需要人照料,她这时再次叨扰……
思量了片晌,顾宝如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低头,揉按着腹部:
腹痛难忍,自己恐怕真的需要一个人搀扶自己回去了,只是这样一来,自己住在破庙的秘密也就暴露了。
“住在哪儿,要想这么久吗?”众人忍不住催促。
迫不得已,顾宝如目光在众人脸上徘徊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最熟悉信任的章婆身上,低声问:
“待会儿,能劳烦章婆送我回去么?”
章婆看她疼得眼眶都泛红了,一副欲哭未哭的模样,连忙点头:
“这点小事,谈不上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当初要不是你,我早被赶出鱼棚了。”
章婆惦念着这份人情,一直对宝如多了份感激。
见状,顾宝如也颔首,稍稍定了心神,虽然大家都很关心她,但比起旁人,宝如更信任章婆,有这份人情在,假若被章婆发现自己的秘密,想必章婆也会慎重对待。
这件事就这么商量定了,其余人也就没再追问宝如住址。
好不容易,男管事发完了男棚的工钱,女工们立马自觉排起了队,让顾宝如和章婆两人站在队伍最前面。
结了工钱,章婆立马扶着顾宝如离开码头。
顾宝如腹部剧痛感越来越强烈,胃里此时是空的,饥饿加上疼痛,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她在路边吐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吐出一些酸水,但吐完,腹部愈发难受了,胃里灼烧起一股酸水,从胃部直到喉咙,烧得她嗓子发腌。
见她疼得七荤八素的,章婆识趣地一言不发,全神贯注扶着她,加快脚步往住处赶。
但越走路越偏,顾宝如还刻意避开了人,章婆心里忍不住直嘀咕,等到进了破庙,章婆就再也忍不住低呼出声:
“你……你不是住在三姨婆家吗?这……这哪是寻常人家住的地方?”
虽然惊诧,但她还是迅速把宝如扶到唯一能躺人的稻草床上。
一躺下,顾宝如立马躬身蜷缩起来。
章婆抬脚,把破庙里外寻找了一遍,锅碗炉灶的影子全没有,唯一能盛水的器皿,只有一个木桶和一截短短的竹子。
“你……一直住在这儿?投奔三姨婆是假的,有个表兄也是假的?”
回到稻草床边,章婆满脸心疼,拿帕子放在宝如额头和脖颈,给她擦拭汗水。
顾宝如艰难点点头,拉住章婆低声祈求:
“章婆,求你,别说出去,要不然传到吴管事耳里,我就……”
“你放心!”章婆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这件事我是沤烂在心里,绝不说出去!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说罢,匆匆离开破庙。
顾宝如疼得厉害,对付葵水痛,她以往是强迫自己睡着,只要睡着了,疼痛就会被麻痹,也就感知不到了。
辗转了无数次,居然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人轻轻推搡,她艰难睁开眼,就见章婆捧了一碗粥到跟前。
“快起来吃点东西。”章婆把人搀坐起身,用勺子舀起一大勺粥,喂到顾宝如嘴边。
顾宝如下意识张嘴,含住勺子,舌头被烫了一下,热粥立马从喉咙滑落到腹部。
有了热粥下腹,身体好受了些,顾宝如连忙抬手接过碗,也不用勺舀,仰头就喝水一样,咕噜咕噜把大半碗粥咽下去。
已经许久没吃过米粥,这碗碎米粥里,掺着不少白薯签和芋头签,饱腹感很强,吃完了粥,顾宝如身体总算有了一点儿暖意,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摸了摸腹部,感觉连腹部的剧痛感也减缓了一些。
“章婆,这粥是哪来的?”有了食物,顾宝如声音没原来那样虚弱。
“外头街上买的,我多压了几文钱,那摊主就让我把粥端回来了,等吃完了还给她就行。”
章婆将吃得干净的粥碗放到一旁,扶着顾宝如重新躺下,又问:
“好点儿没?”
顾宝如点点头,由衷感激:“谢谢你……”
话才出口,她眼眶就红了,忍了许久的泪水,缓缓从眼角滑出来,没入了鬓角发丝里:
“自从我娘去了以后,你是第一个这样照顾我的人。”
章婆用手背抹去宝如眼角的泪水,抬头打量破烂的屋顶,长长吁叹一声:
“你以后打算咋办?你孤身一人住在这无遮无拦的荒庙里,万一遇上歹人,你……”
后半句话,章婆欲言又止,没敢说出来。
顾宝如目光黯淡了下去:“俗话说有头发谁愿意做癞痢?我也是无路可走了……”
住在破庙的危险,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但除了这儿,她还能去哪?
到了如此地步,她也没法再隐瞒,把从家里逃出来的事告诉了章婆。
章婆听完怔愣了许久,直直地坐在泥凳上,过了好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问:
“可是……官府规定,女子过了十八不嫁人就得缴算赋,你躲在这儿,也只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
到时县里盘查人口,查出你是盲流子,你怎么办?我听说抓到盲流子,要么还是会遣送回村,要么……会被抓起来的!”
顾宝如唇色苍白,眼神空洞洞望向烟黑的破墙:
“到时……再算吧,我明年三月过了生辰才算十八岁,也许那时……我能攒到缴算赋的钱了呢。”
说到最后,宝如下意识隔着衣衫,摸了摸肚兜藏钱的位置,心里半点底气都没有。
“就鱼棚那点铜板,你能缴上算赋?”章婆把腿伸直,轻轻捶着:
“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被逮住是盲流子,你晓得会有什么下场吗?
宝如,既然你能从家里逃出来,说明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与其到时缴不上算赋,被官府胡乱指婚许配,还不如趁现在,还有小半年时间,你自己主动挑一个合眼缘的男人成亲……”
顾宝如闻言,眼泪一下子汹涌流出,声线哽咽:
“章婆,我逃出来,不就是为了不成亲么?你这样劝我,岂不是劝我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怕洇湿了稻草床,顾宝如不得不撑坐起身,任由泪水爬满脸颊: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嫁人呢?章婆,你明白吗?我逃出来,不是为了挑一个自己想要的男人,而是我压根就不想嫁人、不想成亲、不想生子!
姥天娘,为什么官府不去管男人,不去罚男人,偏偏要把那么多的规规矩矩钉在我们女人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