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宋毓启唇。
黑暗中没有回答。
他无法,只好返回八仙桌旁,重新点亮灯盏端过来。
灯火融融,床上的被面凸起一团,她整个人蜷缩蒙在被子里,不知在干什么。
宋毓蹙眉,“你怎么了?”
被子里怪异的抽噎声依旧,断断续续扰得他心烦。
他伸手慢慢掀开被子,顿时,藏在被窝里的人就露了出来。
他弯腰,把油灯端到她上方仔细端详,才发现她应该是魇住了,眼睛是紧闭的,眼珠在眼皮下快速地来回动,夏夜本就热,她躲在被子下,闷出了满头大汗,灯火一照,粒粒圆圆的汗珠,似珍珠般泛起润泽的光。
宋毓紧蹙的眉峰舒缓了些,没敢叫醒她。
听说梦魇中的人不能被人强行弄醒,否则容易着了惊吓,如果身体虚,一受惊吓也极容易发高烧。
可她这样抽抽噎噎的,吵得他睡不着,一双手还时而颤两颤,像要抓住什么一样,瞧着在梦里十分痛苦。
犹豫片晌,宋毓抬眼在屋里环视片刻,目光落定在桌上的针线笸箩。
抬步过去,把里面的零碎东西倒在桌上,剩个空笸箩,回到床边,慢慢抓起她的手,把笸箩倒扣在她胸口,塞进她怀中。
胸上蓦地压来东西,顾宝如陡然睁眼,身体猛从床上鱼跃一跳。
“砰!”
两颗脑袋在半空中重重碰撞。
猝不及防的一撞,两人都疼得闷哼。
在梦中经历生关死劫,醒来睁眼就看见有个人站在自己床边,顾宝如吓得肝胆颤抖,想也不想挥拳打过去。
宋毓险险侧身一躲,连连后退几大步,捂着发疼的额头:“你……”
一抬头,发现顾宝如整个人弓得如同山中警惕十足的狼,目光如刀,“嗖嗖”瞪向他。
“你大半夜,站在我床头做什么?”
嗓音似着了火般沙哑,顾宝如喘息急促,心有余悸,暗惊自己这么大意,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瞧着她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和人决斗的模样,宋毓生怕又被她误会,连忙解释:
“你……半夜说梦话,吵得我睡不着,我想给你塞个笸箩抱着,没成想把你吵醒了。”
闻言,顾宝如眉心微拧,垂眸瞥了眼,她身侧确实有个笸箩。
一时间不好判断眼前男人话里的真假,宝如也没法反驳他。
她深深做了个呼吸,稳下情绪:“现在没事了,熄灯睡吧。”
说话时,宝如姿势不改,坐在床头,眼睛一错不错凝视着宋毓,亲眼见他吹熄了灯,板凳嘎达嘎达响了几声,估摸他重新躺好了,宝如憋着的一口气,才敢轻轻吐出来。
她抬手擦了把额头,掌心潮湿,全是黏腻的汗水。
她不敢躺下了,生怕又大意睡着,就半拥着被子坐在床头,实在疲乏撑不住了,就狠拧一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后半夜,外面突然沙沙落起了细雨。
想起外头还晾着衣裳,顾宝如慢慢撑着手挪到床边,想悄悄出去收衣服。
但还没来得及下床,就听见板凳轻微碰撞声。
她动作立马僵住。
“嘎吱。”门扇被打开,阒黑的屋里添了一丝昏暗光线。
身材颀长的身影跨出门槛,冲进外面的雨帘里。
只片息,屋檐下就传来竹竿的响动,估摸是他把衣物挪到避雨处晾了,顾宝如就慢慢坐回床上。
屋门开了又阖,顾宝如看着他进屋,目不斜视直躺回板凳上,一言不发又睡过去了。
有了雨声作伴,宝如接下来就没那么无聊,默数着外面的雷声响了几次,雨下大了还是小了……
一直如此,直到天蒙蒙亮,直到亲眼看着板凳上的男人睡醒起身,她紧绷的神经才悄悄松缓一点儿。
总算安全度过一夜了。
未料。
宋毓起身后,竟然向顾宝如走来。
宝如唇线瞬间抿直,瞪圆眼珠看他。
好在宋毓在离床还有两三步时停住了,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床下箱子里有几个沙袋,能扔过来给我吗?”
顾宝如一怔,旋即迅速弯腰,半个身体探出床沿,床底果然有个大箱子,她伸手抓住上面的拉环,一拉,竟是个抽屉箱,里面放了一堆凌乱的物件。
“最上面那四个就是,带着绑带的。”
宝如立马抓起一个,沉甸甸很长的一条,隔着布料捏了捏,很绵细的手感,里面确实装满了沙子,不知作什么用途。
她逐个抓起来,抛向宋毓。
宋毓接得精准,几息间就全捞到怀里,接着有条不紊蹲下,两个绑到小腿上,另两个则搭在手臂上,利用牙齿叼住绑带一端,缠好咬住拉紧,沙袋就牢牢绑到他四肢上。
顾宝如目光诧异,看他挂着沙袋负重出门,下意识就爬到窗边,像昨夜那样偷偷窥觑他的一举一动……
他先是找碗盛了一点草木灰,又端起盆,从水缸里舀起缸底剩余的水,身体一转,却是端着折向堂屋。
顾宝如轻手轻脚掩好窗户,把头一转,就见到他果然端着东西进来了,他手掌很大,一手揣盆在腰间,还能腾出几根手指夹住碗,弯腰把板凳一捞,朝宝如走来。
宋毓把碗和水盆放到板凳上,抬眸和她对视一眼,低声开口:
“昨夜……我把你那破被单洗干净了,剩下的贴身衣物你要自己洗起来,别麻烦我姥姥。”
顾宝如闻言忙不迭点头。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化解昨夜的尴尬,宋毓却不给她机会,几大步匆匆出了门回到院子,重新打了些水,拿了漱口的柳枝蹲去墙角洗漱去了。
从窗边收回视线,宝如挪到床边,掬水先洗了把脸颊;
看看面前碗里的草木灰,食指伸到碗里蘸了蘸,塞入齿关间,上下左右地来回擦搓牙齿。
草木灰很细,一伸进嘴里就融成细屑,粘附在牙齿口腔上,味道苦中带涩咸,很快,她嘴角流出了少许发黑的水渍。
宝如赶忙仰起下颚,阻止口水流出来,食指重复沾了几次草木灰,把牙齿里里外外都刷过一遍,这才用碗舀水。
碗里残留不少草木灰,因此舀起来的水也是黑的,一口通通喝进嘴里含住漱,又赶紧舀了一大碗干净的清水,这才把嘴里的脏水吐到木盆里,低头漱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