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熄灭,堂屋黑茫茫的,抑静无声。
床上的被子耸耸伏伏,顾宝如压着呼吸,浑身紧绷,双手抓住裤腰迅速一脱,裤子就从被窝里抽出。
“喀吱——”窗缝开了条宽缝。
男人身影倾轧过来,黑赤赤的影子被月光映上窗纱,如同一幢峰峦,格外健硕魁梧。
宝如忙贴墙躲了下,把自己手中的裤子也塞过去,和他的调换。
才从他身上脱下的粗裤,带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皂荚气息,顾宝如心里膈应极了,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自己脚上有伤,又是寄人篱下,万一半夜这祖孙两人有什么动作,她穿着衣服,也方便逃跑。
顾宝如憋着呼吸,一口气把粗裤穿到身上。
裤子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贴着皮肤,愈发难受。
她攥紧双手,指甲微微嵌进掌心,让刺疼转移自己注意力。
窗外。
宋毓拿到她的粗裤,才要抬腿,脑中蓦地跳上一个念头:
她好像没穿亵裤吧……
几乎立即,宋毓双颊猛地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涨红如血。
手中的裤子仿佛烫手无比,穿也膈应,扔也扔不得……这辈子从没这么尴尬过!
风徐徐吹来,身下凉飕飕的。
他稳了稳急促的呼吸,心里默念:
没关系,她不穿亵裤,他穿了。
换好裤子,宋毓下意识扭头看了窗户一眼。
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瞧不见。
此时氛围难堪,他也不知进去后该怎么面对她。
索性,迈开双腿走向院角的泥灶。
揭开锅,把里面的东西端出来放在矮凳上,虽然月光稀薄,看还是能辨认出,是一小碗咸菜炒肉沫,和几块薄饼。
宋毓倒了一半肉沫出来,卷在薄饼里,将剩下的端起来,走向窗户。
屋子里。
顾宝如正坐在黑暗里,倏地又听见窗棱一响,吓得她猛地一个激灵,双目炯炯盯着窗缝。
窗缝变大了些,伸进来的大掌朝上,掌心捧着个海碗。
鼻尖嗅到食物的气味,宝如表情一滞,斜身朝那碗里看了一眼,连忙双手接过来。
“谢……”
她唇微张,才要说话,窗纱上的影子已经消失,随着脚步声离开。
捧着碗,顾宝如迟疑了好一会儿,终究抵不过饥饿,抓起卷饼啃了一大口。
口腔顿时被食物塞满,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险些嚼不过来。
她太饿了。
一份卷饼,被顾宝如狼吞虎咽似的几大口就嚼咽下肚,胃里有了食物填补,身体顿时感觉好多了。
她拥被靠墙,耳边听见外头又有声响,忍不住趴到窗缝后,悄悄探出视线……
那男人背对着她,坐在水缸边,努力地搓洗着什么。
宝如侧了侧脑袋,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会儿,觉着像是在搓洗衣服。
她紧盯着他的背,如同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看他突然从矮凳上站起身,“哗啦”“哗啦”几下,拎起盆中衣物弯腰拧水。拧完又从水缸里舀水冲洗。
缸里的水约莫快见底了,他整个人几乎趴在缸上,一条手臂极力往水缸里伸。
洗净衣物,他突然转身。
顾宝如吓一跳,飞快躲到窗后,目光霎时谨慎了许多。
外面的人却没注意她这边,径直端着木盆走到院中的矮树边,把衣服一件件拎起来,展开,晾到横架的竹竿上。
看见他动作熟练利索地晾起自己白日穿的那件红被单,宝如神色一愣。
她心里紧绷的一根弦,不知不觉悄然变松动:
也许,自己暂时……真的安全了吧?
如果心存歹意,是不会帮她洗衣裳的吧?
思索间,外头的人已经晾完衣服,迈步往屋里来。
来不及多想,顾宝如慌忙往床上一趟,被子蒙住脑袋装睡。
堂屋门被推开,沉稳的步伐进了屋里。
紧接着,是板凳并拢到一起的碰撞声响。
顾宝如身体绷得如同一根弦,紧张得呼吸也不自觉放轻,听着他的动作。
门闩上后,屋里愈发阒黑,伸手不见五指。
宋毓抱臂仰躺着,身下的板凳又硬又短,双腿有大半是悬空的,只能弯起膝盖分踩着地面,一动不敢动。
一动,板凳就在黑暗中“嘎哒嘎哒”地响。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两人一言不发,都默契在装睡。
被子里有些憋闷,顾宝如偷偷挖开一个小孔透气。
她不敢睡着,睁圆了眼,望着黑洞洞的一堵墙。
越是沉默,越想忽视,室内男人的呼吸声就越清晰可闻。
她悄悄抬手捂住一只耳朵,被子立马发出一阵窸窸沙沙的细响。
她动作顿时僵滞,不敢再动。
这是难捱的一夜。
和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等同和一匹嗜血残暴的狼共眠。
时间煎熬无比,那头的板凳偶尔“嘎哒”一声,宝如心脏就剧烈颤跳一下。
尽管她努力瞪大眼睛,可身体实在太疲累,眼皮越来越沉,终于黏在一起。
睡梦中。
顾宝如又梦见自己在逃跑。
夜很黑,路很崎岖,她瘸着一条腿,跌跌撞撞逃出了那条黑暗的村子,那些人举着的火把,形成一张巨大的渔网,四散着不停呐喊、威胁,幢幢团团的火光,如同坟地里的鬼火……
她躲到一个隐秘的凹坑里,可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双脚被两个人拽着拖回那老馊男的家。
那村里对付逃跑的媳妇,有条不成文的族规,谁家的媳妇敢逃跑,找回来,就吊到树上,全村的男人都过来,拿着木棍,每人在她身上打一棍,直到棍子打断为止……
那些人怕伤到她肚子生不出孩子,所以,每一棍都落到她腿上……
顾宝如在梦中哭得稀里哗啦,恨得牙齿咬碎!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如同鬼哭,在黑夜里十分悚人。
宋毓睁开眼,忍不住低声开口问:
“大半夜的,你哭什么?”
可话出口,他又立马屏气倾听,那哭声细细的,弱弱的,像在哭,又不太像。
板凳轻轻响了响,他忍不住起身,就着黑暗摸索走向床边。
一步、两步……
他默数着步数,到床尾就及时刹停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