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顾宝如心脏随着木盆重重跳了一下。
她目光不由自主望向盆里,里面凌乱而脏污的衣物,的确是她那身红被单。
再低头看看左脚上包扎的泛黄布条……
宝如不敢置信,仰头,目光审视着两人的脸,有些哽咽:
“那你们……为什么帮我?图什么?”
天上真会掉下免费的白馍馍吗?
世上好心人有那么多吗?
为什么前世她熬了整整五年,也遇不到一个呢?
宋姥姥叹了一口气,再次上前,弯腰向她伸出手:
“啥图不图的,都是苦命的人家罢了。”
听见拐杖的戳笃声,宝如双眸微微一滞,觉得耳熟。
这声响……
恍惚间,她手臂倏地微紧,已经被宋姥姥那只略微干枯的手掌握住,要将她往上拉:
“你瞧瞧这手背上,也是我给抹的药油,头发里的脏东西,也是我用篦子篦干净的……该信了吧?”
宋姥姥力道很大,宝如臀部不由自主被她拽离了地面,她忙一手撑着床沿借力起身,窘迫踮着左脚。
她闻言低头,手背上果然涂了一层极薄的药油,大概是被伤口吸收了,所以要不是仔细盯着瞧,几乎都看不见。
“我……”
顾宝如喉咙哽咽,咬唇点头。
她信。
她信了。
昏迷时她虽意识朦胧,但也依稀听见了,有人断断续续在她耳边敲着什么东西,“笃笃笃”的,原来是拐杖弄出来的声响。
“对不起。”
再抬头时,顾宝如眼眶已蓄满泪光,在灯影中泛起莹润细碎的光澜。
视线氤上泪雾,遮遮罩罩的,模糊不清,宝如望着面前两道朦胧人影:
“对不起!”
她倏地膝盖一弯,跪下去,额心触地,对两人重重磕头:
“谢谢你们!”
她跪得实在太快太急,宋姥姥和宋毓都反应不及,生生受了她这一跪。
两人同时吓一跳,连忙侧身避到旁边。
“哎哟,你这孩子……”
宋姥姥急忙再度弯腰,拦住连连磕头的宝如:
“你身上还有伤,可不能这样折腾身体。”
拍了拍宝如肩膀,宋姥姥把她按坐到床上,问道:
“姑娘,现在你该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若是距离不那么远,明日我们托人送你回去,若是远,就想法子联系你家人来接。”
顾宝如神色一愕,飞快垂眸,遮掩眸底浓浓的恨意,哽咽:
“我叫顾宝如……没有家人。”
好不容易逃出来,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的!
“啊?”宋姥姥惊愕,扭头和宋毓互相对视一眼。
自方才开始,宋毓就默不作声,闻言眉峰蹙起,双目炯炯凝落在宝如身上,问:
“那你原先住在哪儿?没有家人,总有个远亲近邻吧?”
顾宝如沉默良久。
突然。
抬手揉按额穴,闭眼:
“我……想不起来了,一想头就很疼,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我……我真想不起来了……”
说着,她蓦地用力拍打自己脑袋,满脸痛苦。
宋姥姥和宋毓连忙一人抓住一只手,把她控住。
男人手掌微凉,抓握上来,像被一条肥厚温凉的蛇缠住,宝如猛地甩掉他手掌,转头扑到宋姥姥怀抱里:
“对不起,我真想不起来了。”
腹部的衣衫被她泪水濡湿,宋姥姥连忙抬掌贴着宝如背脊轻抚:
“好好,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说着,转头和宋毓对视,道:
“可能是一时惊吓过度,你明早去药铺抓一副定惊茶回来给她压压惊……”
宋毓点头:“我记下了。”
话落,面上表情不改,手掌落在宝如肩头。
骨节分明的指头,硬如铁钳,微微用力一拉,就把正在痛哭的顾宝如从姥姥怀里抠离出来。
顾宝如痛得闷哼,身体下反应要躲,可宋毓手掌也只在她肩头搭了一瞬就松开。
宝如挪了挪位置,和他拉开些距离。
宋毓侧走一步,转而托住姥姥手臂:
“夜深,你犯咳疾,先回房歇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可……”宋姥姥表情犹豫,不放心宝如,扭头望了她一眼。
听见宋姥姥有咳疾,顾宝如急忙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
“您去睡吧,身体要紧,我……我没事了,兴许过几天就能想起来了。”
宋姥姥被劝走了。
见两人离开,顾宝如猛地单脚跳下床,一蹦一蹦,跳到那把剪刀前,飞快捡起藏到衣衫里,再单脚跳回床上。
她用目光再次细细扫量四周,不放过屋内每一样摆设,企图从这里面寻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心里虽然由衷感激两人,可……万一呢?
她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
反正警惕一些是对自己有益,对救了她的祖孙二人也没什么害处。
思忖间,宝如把剪刀从胸襟内里抽出来,挪到腰后,撩起上衣,塞进腰带里,再把衣衫放下来遮盖好。
门外再次响起脚步,顾宝如连忙坐直身体,面上流露出愧疚之色。
等宋毓进门,她不安搓了搓双手,仰头和他对视:
“弄伤了你,对不起……”
宋毓朝她翻了个白眼。
他目光在地上缓慢扫视一遍,脸色顿时冷下去:
“剪刀拿出来。”
顾宝如心猛然一抖。
被他发现了。
想起身上被她弄出来的伤,宋毓胸口就堵得厉害,缓步迈近她:
“怎么,是需要我亲自动手找吗?”
“不用!”
顶着他压迫感十足的视线,顾宝如如坐针毡,手飞快探到腰后,抽出剪刀扔到地上:
“那我的菜刀呢?”
“扔了。”
宋毓眨眼已经到了床边,脚一踢,就将剪刀踢远,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把裤子也脱下来。”
“什么?”顾宝如身体瞬间绷紧,抬头,满脸戒备。
灯盏忽然摇曳了下,宋毓侧过身,移开目光,两只耳朵像被火烤过似的,又热又烫。
他闷哼一声,语气含怒:
“我只有三条夏裤!”
顾宝如眼神迷惘,一时没听明白。
他气得脸憋红,尴尬地暗暗用脚趾隔鞋扣地,继续解释:
“白日穿的那身脏了,现在这件又染了血,你不把裤子还给我,让我明日怎么上值?”
顾宝如脸也馥红起来,身体小幅度颤抖问:“那我……我穿什么?”
两人尴尬得身体僵硬,屋内寂静无声。
良久,宋毓才低声开口:
“要么,你盖着被子凑合躺一晚,要么,换上我穿的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