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宝如漱完口,外面的宋毓也早就漱完了。
他迈腿进屋,收拾碗盆端出去,污水分洒到院子各处,拿起扫帚,动作轻而利索地簌簌扫地。
把窗户推大了些,顾宝如越看越觉惊奇——
这男人绑着一身沙袋干活儿,不嫌累么?
不过想到藏裹在他衣衫下的健硕肌肉,也就找到原因了,大约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吧?
想起昨天无意间窥见他洗澡的模样,顾宝如眉心立即皱起,揉了揉胃部,赶紧移走目光。
夏日天亮得早,不多会儿,天色已从灰转白,虽还没见着大太阳,温度却先一步升高了。
堂屋里光线大亮,宝如想下地帮忙做点活儿,但她连双鞋都没有,怕贸然下地把脚上的伤口又弄破,平白给别人和自己添麻烦,就只好安静在床上呆着……
洒扫声停了,她望望窗外,宋毓这会儿用扁担挑着对木桶出门去了,宋姥姥还没醒,院子里静悄悄,只有风穿过矮树时树叶无精打采抖几下。
宝如硬熬了一夜,身体的疲累骗不了人,她神色倦怠,眼皮已经快要黏上了,家里静悄悄的,她也不再逞强,抓紧时间睡一小觉。
再次睁眼时,是被院里的劈柴声吵醒。
顾宝如迷迷糊糊翻个身,坐起来,扭头一瞧,外面的人已经把水缸挑满,此时正挽高了袖子在劈柴。
风从窗外扑进来,带着夏日的热意。
她抬眼望了望天,日头已经爬高,发出刺目的金光,炙炙烤着大地。
垂眸,目光不自觉落到那男人身上:
他双臂上的沙袋已经解掉,扔在旁边矮凳上,高举手中的斧头,一双小臂在阳光照耀下微微泛着浅麦色,略微用力,一劈,臂上肌肉就俨然活过来了似的,虬劲结实,木柴应声分成两瓣。
这时右侧的一间房门开了,宋姥姥从里头出来,臂弯里搭了一套衣衫,见泥灶上已经在生火做饭,过去瞧了眼,把燃烧的柴火往里推了推,就走向堂屋。
“宝如姑娘醒了啊。”宋姥姥进屋见宝如端坐在床上,脸上露了笑容,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她:
“换上这套穿吧,这套是我的,更合身些。”
话落,为了安抚宝如,宋姥姥又补充道:
“昨儿不是故意给你穿男装的,是白日落大雨,家里衣服都淋湿了,实在没办法才给你穿了阿毓的衣服,你放心,姥姥和阿毓都不是多嘴的人,不会把这事传出去。”
“我明白的。”顾宝如连忙点头。
她双手接过衣服,转身关窗的功夫,宋姥姥也自觉退出堂屋,替她掩上了门。
光线暗了下来,顾宝如匆匆把身上的衣物全褪掉,换上宋姥姥给的。
她穿宋毓的衣服过于宽大,穿了宋姥姥的,又有些过短了,双腕露了出来。
顾宝如扯了扯衣袖,见实在没办法遮住手腕,也就作罢,只是不穿肚兜亵裤,始终有些不大习惯。
“换好了吗?”宋姥姥在外面问。
“好了。”
她连忙高声回答。
话落,门被人重新推开,光线迫不及待涌满了室内。
早饭很快就煮好了,端进堂屋。
宋毓把自己和姥姥的那份摆在桌上,给顾宝如夹了些菜放到碗里,端到床边,塞进她手中:
“吃吧。”
见她欲言又止,宋毓冷冷丢下两个字就转身,回到八仙桌和姥姥吃起来。
手中的海碗很烫,顾宝如左右手来回倒了几次,把碗放在床沿稍稍晾凉。
她低头看着碗,里面盛了一大碗碎米粥,上面放着一块煎豆腐,竟还有鱼肉,对普通人家来说,这样的饭菜很不错了。
顾宝如整个人有些局促不安,活了两辈子,从没这样过,一点活儿不做,反还被人伺候般把饭菜送到手里……
她在别人家白吃白喝,吃这样好的饭菜,她昨天不仅把人打伤了,还骗了他们。
一时间,她忍不住有些鼻酸,愧疚在心里织成一张网。
这边,碗里的粥还袅袅冒着热雾,那边,宋毓已经匆匆吃过了早饭,边抓起红方帽戴上,边嘱咐宋姥姥:
“锅里煎的药是你的,你吃完饭后别忘了喝,定惊茶我放在灶房里……”
“知道了。”宋姥姥放下筷子,送他出门,也哑着嗓音叮咛:
“你也要小心些,万一碰上昨天那些男村民,千万别和他们硬碰硬……”
听见两人对话,顾宝如回过神,从窗口目送出去,内心不由自主暗暗焦虑起来:
怎么办?
自己阉老馊男逃亲的事,是瞒不住了,只要去稍加打听就一清二楚……
宋姥姥回到堂屋,继续吃自己的饭。
顾宝如眉心拧在一起,犹犹豫豫开口问:
“恩人,我……我该怎么称呼您?”
宋姥姥抬头,夹了几筷子鱼肉,端碗走到她身边:
“不用这么客气,我本名叫宋月杏,你年纪瞧着和阿毓差不多,就跟他一样喊我姥姥就成。”
“姥姥。”顾宝如端正坐姿,拍拍床边位置,示意宋姥姥坐下,鼓起勇气:
“我……我其实……”
正准备向姥姥坦白事实认错,突然——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外头的院门被人敲得震天响。
屋内两人同时一惊。
宋姥姥忙走到堂屋门口,杨高声量问:
“谁啊?”
外面没人回答,只是依旧砰砰砰把木门拍得更凶。
宋姥姥觉得蹊跷,立马警惕起来,没有开门,问了几声后,失去耐性,直接叉腰大声骂起来:
“还真是大夏天穿棉袄,奇了怪了!这会儿没到七月十四呢,就有小鬼从地府里乱窜上人间了?
也不知外面的是聋鬼还是哑鬼,一问三不应,把我门敲坏了,仔细老娘一棍子把你打个灰飞烟灭!”
她嗓音本身粗哑,骂起人来,听着就气势十足。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停,终于忍不住,响起一道男声:
“这儿是宋衙役的家吗?开开门,我们有事儿想问他……”
那男声才落,屋内的顾宝如脸色霎然一白!
那不是许贵山的嗓门么,怎么这么快就追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