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蒙倒笑了:“何止是胡平伯?绥都之内,成家的敌人明里暗里多不可数。你娘亲不也是吗?她还是个女子,她的仇敌,不比成家少。”
“要打仗,就得要银子,可银子从何而来?要知道,百姓税收本该是要进那些大人们的腰包,拦人财路,如害人性命。他们痛恨至极。”
“相比较而言,胡平伯有点儿不同。胡家百年显赫,他看不上那点银子。他只是与成老将军、卿大将军政见不合。”
“譬如说,当呼延氏南下,胡平伯会觉得,只是烧了几个村子,没什么可计较。与他们议和,给他们一点好处,劝他们不要再犯。但是这两位将军并不这么想,边疆村子百姓的命也是命,何况大梁国威不容冒犯,我若懦弱,敌人必将得寸进尺。今日割地、明日和亲,不出几年,呼延氏的铁骑便会踏入皇城。”
“他们没法达成一致意见,而皇帝竟然支持打仗,这令胡平伯感到厌烦。对于政见不合的人,他一贯有两种手段,一是将那人逐出权力中心,二是暗杀。第二种,他用得最多,也最熟练。”
“当年他还没有养出折桂令,寻常的杀手也碰不到身经百战的将军。所以,他和那些同僚们想出了法子,在血肉战场之上,开辟另一座战场。”
成炀冷着脸,一字一顿:“阴谋的战场。”
江蒙点了头,“是啊。”
他看向成炀,问:“你还记得渚城之役么?”
成炀神色阴沉。
渚城在西北边境,盛产苹婆果与核桃,城西草原广袤,城中许多人以养羊为生。
不过最令渚城闻名于世的,还是产出的碧玉,据说细腻冰透,色泽滋润,是玉中良品。
西方突夷对此垂涎已久,筹谋三年,举兵进犯。
突夷围城的急令传入绥都,皇帝派去了成老将军与成炜。
这一去,他们再没回来。
流传的说法是,成老将军带兵不力,敌不过突夷,害死自己,也害死了儿子。
但后来成炀查到了真相。
什么围城,守城将士分明早已不战而降!更是从中斡旋,令突夷与朝中一部分人达成了合作。
这是专为成家军编织的谎话与陷阱。
“他们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成炀盯住江蒙,眼中凶光毫不掩饰。
“我只是让老将军放松了警惕,阻止你们支援。真要说起来,功劳最大的,还得是当年渚城守城将军叶雉。”
江蒙哼笑道:“打仗要流血死人,叶雉的意思是,不忍将士牺牲。所以,他大开城门。他还真是一滴血都没流。”
成炀冷笑了一声。
叶家人是一滴血都没流,突夷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渚城的百姓却没有这等好运。
突夷初入城中,满城老弱恸哭,妇女的凄惨尖叫经久不息。
渚城之役,也将成老将军与成炜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大梁缺失了那一块疆土,多年来不曾收回。
天下人以为叶雉在突夷人身边忍辱负重,实际上呢?这些年来,他协助突夷人与大梁做着碧玉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这也是叶雉和胡平伯商量好的。叶雉的女儿嫁给了胡平伯的长子,他们是姻亲,关系很紧密。渚城之役,成为了胡平伯的一次巨大胜利。”江蒙道。
卿令仪听得直皱眉。
渚城之役,她也知道。
卿言那天发了很大的火气,她趴在门外,听见娘亲恶狠狠地咒骂:“臭虫!软蛋!一堆鼠辈!”
她还以为娘亲骂的是成家的人,如今想来,这说的是叶雉,还有胡平伯。
“胡平伯隐藏得很深,过去我虽知道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人权势极大,却不知道那究竟是谁,直到我被江肇救回去,一天晚上,听见他与人议论,大概的意思是,要在利用完我之后,便杀了我。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是胡平伯。”
成炀冷冷开口:“还有哪些人?除了江肇、胡平伯、叶雉,还有哪些人?”
江蒙看着他:“成将军,你要复仇吗?”
“不然?”成炀不耐烦地反问。
“这很难,”江蒙道,“有些人已经死了,也有些人已经告老还乡。最重要的是,参与者太多了。”
“我会一个一个杀,你只管说名字。”成炀眸光森冷,犹如阴间的索命厉鬼。
“好吧。”
江蒙挪了下腿,调整姿势,说出第一个:“明勘。”
成炀一愣,俊眉拧起:“你说什么?”
“明勘,”江蒙重复了遍,“他也参与了。”
“……”
“你的大嫂,明秋,就是被他害死的。”
成炀久久不言,卿令仪小心地转过头。
他的下颌冷硬绷着,黑沉的眸子内涌起无尽的狂怒与暴戾之色。
卿令仪无声叹息,真的好惨啊,她的夫君。
家人相继死去,信任者屡屡背叛。他怎么这么惨。
“将军!”
入口处传来吴量的声音。
他快步下来,乍一见乱象,瞪大眼睛,“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被人袭击了。”卿令仪回话。
“袭击?怎么可能!”吴量觉得荒谬,“我们近日加强了守卫力度,这些人怎么可能闯得进来?!”
卿令仪的眼神闪动了下。
那些黑衣人……
她岔开话题,问:“你来找将军,有什么事吗?”
吴量深吸口气,道:“明将军来了。”
成炀转头,狭长眼眸中泛起森冷杀意,“明勘?”
“是,是啊,”吴量不寒而栗,“他说来与将军谈条件,他找到了江蒙。”
边上的江蒙抬起头:“嗯?”
吴量没负责有关江蒙的事,对此一概不知。
他总感觉这个丑八怪像熟人,却不敢确定。
这个时候,江蒙冲他挥了下手,“好久不见,吴量。”
这个动作,这个语气!
吴量彻底记起来了,瞳孔震动:“你怎么在这里?那外面明将军说的……怎么回事?”
成炀心底讥笑,还能怎么,明勘来找死的!
他站起身,回首向卿令仪伸出手,难得地温柔,“嗯嗯,来。”
“要去哪呀?”
“你去休息,我去见明勘。”顺便想个办法弄死他。
吴量适时道:“将军你可得小心些。”
成炀瞥了他眼:“什么意思?”
吴量挠头,“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他女儿。他要谈的交易就是,用‘江蒙’交换,让将军您娶明蓁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