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拍摄地在海边。
按原计划五点前就能完成的任务,结果因为中途遇到突发暴雨,只得延后。
一群人撤到岸边的屋檐下,眼睁睁看着辛苦搭了一上午的景被吹成满地狼藉。
褚鞅拿了张干毛巾出来,搭在了蹲在地上的人肩上。
那位时运不济的新人导演扭头看了他一眼,满脸感激,通红的眼眶几乎落下泪来。
褚鞅自诩不算什么好心人,只不过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过去那个初入职场的自己的影子。
没有天赋的普通人要做好一件事是很难的,如果再摊上一个贫穷的家境,梦想就会成为银河摘星一般的笑话,是穷尽一生也买不起的奢侈品。
就像眼前这位小导演。
好不容易从小山村考了出来,名牌大学毕业,结果遇上了失业潮,各行各业大裁员。
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从廉价的体力劳动做起,一路忍气吞声到今天,眼见着有了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结果遇上不开眼的天气,和不配合的团队——其他人都瞧不上他,说他高材生又如何,既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经验,无非是运气好被某位大佬瞧上了。
没说完的话褚鞅用头发丝想想都知道,潜规则在这个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他要有资源还能轮到这些人嚼舌根?”祁昀叼着根棒棒糖从旁边路过,拍拍褚鞅肩膀。“你来一下。”
他多半是想继续上午没说完那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陶子章似乎自带一种不招年轻人喜欢的气场,前有陈渊,后有祁昀,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褚鞅怀疑陶子章家的公司坑了太多大学生,就像虐待小动物的人散发出不友善的气息一样。
说回普通人的话题,褚鞅自己也算不上多聪明,甚至在各种事情上都没有过人的天赋,平庸地就像沙滩上的一粒沙,随处可见,也不显眼。
他共情那位导演的同时不免想到了陈渊。
高智商,高学历,高收入家庭,天赋、资本、机遇,应有尽有。
在得知他真实的家境前,褚鞅还自作多情地脑补过他深山求学的艰苦经历,如今看来,真是瞎操心。
如陶子章所说,陈渊一路走来顺遂得不可思议——除却双亲早逝。
「他父母的离世和他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好说,说不定……」
「陶子章!」
褚鞅打断了那句有违常伦的猜疑。
陈渊不是那样的人,他见过他对家人是何等珍视,就算真的有“交易”一说,陈渊也绝不会把家人放上天平。
“你走神了。”祁昀的声音将褚鞅拉回现实,他抬头看过去,那张英俊年轻的脸正在冲他笑。
又是一个命运的宠儿。褚鞅在心里说。
“想什么呢?”祁昀在他面前晃晃手,递过来一杯热牛奶。
褚鞅盯着杯子里的白色液体,用眼神拒绝:“不喝。”
“哎呀,不要拒绝我嘛。”祁昀不由分说塞给他。“好奇我为什么给你这个?因为褚鞅哥你看起来就很像是只喝牛奶的类型。”
褚鞅很想问他到底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无聊结论。
祁昀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长腿憋屈地放在桌底下,不得不规矩。
他的五官深邃,轮廓棱角分明,是那种很利落硬朗的长相,但干净的笑容极具迷惑性。
一双黑亮的眼珠把人一盯,立刻就透出让人无法抗拒的真诚与无辜来。
最吃这套又不会读心的褚鞅恰被拿捏得死死的,端着杯子慢吞吞坐在了他对面,年长者反倒局促得像个年下。
“你说你认识那张照片里的人,是真的?”褚鞅问。
祁昀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一张嘴,两颗虎牙相当惹眼。“真的。”他想了想,说。“那个男生我不认识,我只见过和他在一起那个大姐姐。”
这么模糊也能看出来是个姐姐,看来是真的见过。
褚鞅忙问:“什么时候,在哪里?”
祁昀盯着他面前的牛奶,不紧不慢道:“你先喝了我就告诉你。”
褚鞅:“?”
他就说他和这个年纪的人有代沟嘛!
在祁昀的注视下,褚鞅捧起水杯,咕噜噜两口喝光了杯里的牛奶。
“好了,这下可以……”
祁昀递来纸巾,心满意足。“真乖。”
短短两个字,褚鞅后背已经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这小子有毛病吧!
他强忍住心里那丝不对劲,接过纸巾擦擦嘴。
“说吧。”
祁昀笑笑,答应得爽快。“好了,我说。”
据祁昀回忆,他遇见咕咕是在三年前。
当时他刚参加一档选秀节目,正配合公司的安排和同期一名选手炒cp。
褚鞅一脸“这是可以说的吗”的惊讶。
祁昀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营销手段而已,大家懂得都懂。”说完又忽然看着褚鞅面露紧张。“难道说,你在意这个?”
褚鞅:“啊?我不在意……”
又不是他卖腐,他在意个鬼。
祁昀松了口气,继续道:“她问我愿不愿意成为她新书的主角,说什么只要我配合她完成剧情任务,就实现我一个愿望。”
“这么明显的骗局,傻子才会信吧。”祁昀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都投胎到这种家庭了,还能被别的愿望吸引?
不仅信了,还照做了很多年的傻子本人默默灌了口水,问:“然后呢?”
“然后……”
被拒绝的咕咕也没太伤心,很平静地就带着自己的算命大纲离开了。
作为一只成熟的鸽子,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好的人设可遇不可求,不过是万千码字机器共同的命运罢了。
祁昀以为这次之后,不会再遇到智商如此着急的骗子,没想到几个月前,咕咕再一次找到了他。
还是同样的要求,同样的报酬。
“你肯定又把她拒绝了。”
褚鞅想,就鸽子那令人呕血的霸王条款,全世界也只有自己一个冤大头会上当了。
不,还有个陈渊……
不过依陶子章的分析,陈渊和鸽子的合作可一点也算不上吃亏,甚至还稳赚不赔。
祁昀望着他的眼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故作神秘地一笑后,祁昀坐直身体,悠悠道:“不,这次我答应了她。”
“啊?”褚鞅很意外。“为什么?”
祁昀耐人寻味的目光流连在对面的人身上,笑道:“因为我有想实现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