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响起逗猫棒晃动的声音,叮铃铃,清脆又密集。
褚鞅发现那枚小铃铛了吗?
陶子章垂眸,盯着杯子里浮着拉花的咖啡,此刻他脸上的笑和飘在空气的苦涩香味差不多,有一种牵强的违和感。
给褚鞅的是一杯热牛奶。
他想起高中时,褚鞅半夜突发肠胃炎,疼得趴在床上咬住手臂强撑。陶子章那天正好在他家借宿,被耳边窸窣的动静惊醒。
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睡着,意识迷迷糊糊地,总和枕边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褚鞅不愿麻烦别人,任何会让他与外界产生瓜葛的困难,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忍,那次也一样。
陶子章询问他情况,“没事”两个字从他嘴里脱口而出,最后是陶子章强行把他拖起来,打了个车送到医院。
一路上,陶子章把他搂在怀里,他疼得忍不住了,呼吸愈发急促,由始至终却没叫过半声。
陶子章把手臂横在他胸前,褚鞅下意识抓住他,掌心滚烫,呼出的热气像一簇干烈的火,炙烤着同样痛苦的陶子章。
褚鞅汗津津的脸埋在他胸口上,脸色苍白,嘴唇翕动着,声音小到陶子章凑近了才听得清。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问陶子章:“生孩子是不是比这更痛?”
他们前一天刚被科普了生产相关的知识,讲课的老师刚休完产假回来,真情实感地同学生们分享了自己的切身感受。
褚鞅那一节课的兴致不高,陶子章以为他是不感兴趣,后来才意识到,褚鞅是想到了自己难产去世的母亲。
陶子章答不上来,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这种难以感同身受的经历发表任何言论,哪怕是安慰。他只是环紧了手上的力,像小时候母亲哄他那样轻拍褚鞅的肩膀。
难捱的病痛揉软了褚鞅逞强的心,他在那一刻本能地依赖着陶子章。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陶子章病态地痴迷这种感觉,褚鞅曾短暂回应过他的拥抱,那是妄想,也是希望。
褚鞅的耳朵贴着他的心脏,虚弱地和他开玩笑,说:“你心跳这么快,该不会也生病了吧。”
陶子章没说话,却在心里回答了他。
嗯。我病了。
一病许多年,直到今天。
特浓咖啡,陶子章平静地仰头咽下,喉头滚动,苦涩感铺天盖地。
褚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我送你。”
陶子章没有挽留,他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
送褚鞅回去的路上,两人聊起各自的近况,不可避免又谈到了感情生活,人近中年,好像除了事业,就只剩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相亲倒是去过几次,恋爱真没谈。”
“为什么?这可不像你啊。”褚鞅说。
陶子章学生时代起就备受异性欢迎,桃花运比褚鞅好了不只一星半点,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狗血的桥段,褚鞅喜欢的女孩中意陶子章,这是其中一件。
“那你说说怎么才像我?”陶子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畅游花花世界,无缝衔接。”褚鞅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他知道陶子章不是那种人。
陶子章听完也笑起来,说他可真是高估自己了。
自见面起便隐隐约约隔在两人间的屏障,伴随着这些熟悉的说笑,正在像夏日的冰一般慢慢融化,使人恍惚回到了从前。
如果没有那次争吵,没有这十年的分别,他们本就该如此,或许比这还要亲密,还要快乐,可……
年少冲动不可追,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陶子章抓不住过去,只能努力抓住现在,再去妄想未来,他希望还来得及。
-
车开到蜀安门口,远远地,褚鞅看到门卫室旁边站了个人,路灯将他高挺的身影拉得很长,孤独又坚定。
那是陈渊在等他。
陶子章注意到他看向窗外的视线,顺着望过去,然后不动声色将车门重新上了锁。
“谢谢你送我。”褚鞅的手已经握在了把手上,下一秒就要动身。
陶子章的目光从那里扫过,脸上带着笑,说:“你一定要跟我这么见外吗?”
凌厉的压迫感褪去,车内的暖色顶灯柔和了他立体的五官,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润的书卷气,恰是褚鞅不会讨厌的样子。
“这还见外啊,那我现在就把车费结给你?”褚鞅作势要摸钱包,只是一个缓和氛围的假动作,陶子章却把手伸过去,轻轻压住了他的手背。
“你要真想谢,那就抱一下。”
陶子章没想到褚鞅会同意,他们间还有桩往事杵着,冒然提这种要求,被拒绝的可能很大。
褚鞅倾斜上半身越过驾驶室内的阻挡,猝不及防地拥抱了他,温热的身体很快退开,陶子章失神地看着对面的人。
“算我占便宜了。”褚鞅笑道。
他的坦然刺破了陶子章恍惚的梦境,伤人于无形。
“我的便宜,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占,随便占。”陶子章故作轻松,伪装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他侧身拎过后座上的礼品袋,将它放到褚鞅的腿上,如果如愿看到对方眼前一亮,露出一抹欣喜。
“送你的见面礼。”
琪娜与某奢侈品的联名限量款手表,五位数的价格,在褚鞅能接受的范围内,但因为错过了抢购时间,失之交臂。
他没想到陶子章还记得他的爱好。
“谢谢!”真心喜欢的礼物,褚鞅不打算拒绝。
经过今晚,他和陶子章似乎重修旧好,又能和从前那样无所顾忌。而且,这礼物他不白拿,之后总会有机会还回去。
今天在陶子章家看到那枚铃铛时,褚鞅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
陈渊注意那辆车很久了,从它停在小区门口开始,一种隐隐的不安就在持续扰乱他。
褚鞅最后一次回他消息是在十五分钟前,之后便再无音讯。
陈渊给他打了电话,响了不到两声就被挂断,显然不是没看到。
是手机掉了?还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陈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余光留意着那辆可疑的宾利。
两三百万的车在这一片并不少见,这里靠近大学城,又是拆迁户集中区,哪怕是在帝都,人均资产也高得吓人,开豪车的大有人在。
它的奇怪之处并不在于身价,而是……陈渊说不清也道不明,他的唯物主义在某些事情上也并不坚定。
比如现在,他毫无根据,却直觉迟迟未归的褚鞅一定跟这辆车有关系,说不定此刻就在这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第六感,紧闭的车窗竟真的慢慢降了下来。
陈渊的视线不自觉转过去,然后就在下一秒,副驾驶上出现了褚鞅的身影。
他正在和一个男人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