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帘子拉得严实,四下光线昏沉,叫人难辨晨昏。
褚鞅刚醒来的时候,有好一会儿都处于不知今夕何夕的混沌中,视野里的陈设看起来有些陌生,却不是完全没有印象,他怔怔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陈渊的房间。
宿醉的后遗症伴随着意识的清醒愈加明显,喉咙干得发疼,像是刚结束一场寒风中的长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连轻微转一下脖子都能感觉到脑袋里有什么在跟着晃动,阵痛不断。
褚鞅抬了抬手腕,这才发现自己手边还趴着个人,他一动,指间多了一撮头发,软软的蹭过他掌心,还带着些微潮意。
看起来熟睡的人因这个不算大的动静受到惊扰,迷糊着嗯了一声,埋在手臂上的脑袋动了动,缓了会儿才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他这边。
“你醒了。”陈渊的声音听起来很清,不像是睡了很久刚醒的样子。他抬起来头看着褚鞅,半跪着往前探了探上半身,问:“是不是渴了?”
褚鞅无力地点点头,庆幸还好自己不用上演电视剧经典桥段——“水,水,水……”
从醒来看到陈渊睡在他床边那一刻,他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弹出了某些熟悉到刻入DNA的浮夸剧情,比如一方有气无力地要水,另一方欣喜若狂地落泪。
褚鞅在心里吐槽自己,都病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也算是天赋异禀的喜剧人了。
一番脑补结束,陈渊已经把杯子送到了唇边。冷热适宜的蜂蜜水,入口润过喉咙,燥得发疼的干总算得到缓解。
褚鞅清了清嗓子,一张嘴声音还是哑的:“谢谢。”
“没事。”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陈渊有些扛不住他直愣愣的眼神,没敢对视。“你是想再睡会儿,还是现在吃早饭?”
“不睡了,头疼。”褚鞅说。
吃早饭也没胃口,他手背上还贴着固定留置针的胶布,昨晚凌晨才输完的液,这会儿感觉不到饿。
“那我去拿温度计,测了体温再洗漱。”陈渊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煮了点粥,你要是不想喝粥的话,我一会儿下楼去买你喜欢的那个汤包,吃了饭再吃药,下午……”
他好像很着急似的,一说起来话便没完没了,连背影都透着慌张。
褚鞅隐约猜到是因为什么,他迟钝的神经居然在这种事情上意外敏锐,甚至因此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在人快走到门口时,他注视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慢悠悠地出声打断了那番近似自言自语的碎碎念:“陈渊。”
褚鞅叫住他,声音不大,沉沉地泛着哑,听起来有丝说不出的暧昧。
“啊?”陈渊回头,略显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褚鞅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皱着眉头追责似的平静陈述道:“你昨晚咬到我了。”
话音刚落,便见门边的人倏地绷直脊背,在与他无声的对峙中缓慢红了脸。
褚鞅没想到他脸皮这么薄,前一秒还好好走着的人,下一秒就因为这句一点也不露骨的话吓得同手同脚,转弯时还险些撞到了门上。直到吃完早饭褚鞅回房,陈渊都没敢跟他对上视线。
昨晚不是挺嚣张的吗?
奇怪的胜负欲作祟,褚鞅还记着自己被压在沙发里毫无还手之力的屈辱一幕,这会儿见一贯肆意撩拨他的人也会有害羞难为情的时候,心里莫名就有了丝扳回一城的成就感。
虽然也不知道这奇怪的成就感除了能让他开心外,还有什么别的用……
他昨晚确实因为烂到丢人的酒量醉了,但实际并没到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言行的地步,至少前半段那些话,他是有意借酒壮胆说给陈渊听的。
话是真的,想把事情说开的目的也是真的,只有那个吻是个意外……他以为陈渊会躲开。
四片嘴唇实实在在贴上的一瞬,褚鞅的震惊半点不比陈渊少,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的也不知是烟火还是炮弹,反正乌烟瘴气一片,什么都来不及想,更不用说之后一系列做梦似的失控发展。
陈渊是如何吻上他的,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接吻的时候嘴巴很热,舌头很热,脸很热,全身都很热。抱着他的怀抱也热得像是烧红的火炉,快要把他整个人都融化了。
——结果到医院一测,是他发烧了。
38度5,能不热吗?
褚鞅从晕倒到输完液,全程就醒过两次,一次是刚到医院的时候,一次是在回来的车上,陈渊搂着他,用厚厚的羽绒服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生生在倒春寒天里给他捂出了一身汗。
再之后就到了早上醒来,说来奇怪,他以为自己会对昨晚发生的一切难以接受,甚至会惊惧到一睁眼就拖着行李飞速逃离,可事实却是,陈渊守在他床前安睡的一幕让他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陌生的幸福感包裹着他,把所有预料中的不安都全数消融。
早餐的小米粥很寡淡,但因为是陈渊早起熬的,褚鞅哪怕再没食欲再抗拒,也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了大半碗,然后进遵医嘱老老实实吃了退烧药。
房间门被敲响的时候,褚鞅正在提交请假申请。
“请进。”
陈渊举起手上的小餐盒给他看,说:“我把汤包买来了,这个不腻,你要再吃点吗?”
他还记得褚鞅早饭时候耷拉着眼皮跟清汤寡水瞪眼的事,因此按照许诺的,去楼下给他买了平时喜欢的面食。
“我……”那半碗白粥已是极限,以褚鞅的食欲,别说喜欢的汤包,就是满汉全席摆他面前,他也不一定想动筷。可看向他的那双眼实在太过真诚,眼瞳亮亮的,叫人不忍拒绝。“吃,等我请个假好吗?”
褚鞅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法对陈渊说不,从昨晚,或者更早开始,他的心软在他的小室友面前,就成了毫无原则的纵容。
“好。”陈渊笑着点点头,当真乖乖站在门口等他。“哥,你们请假跟老板说了不算吗?”
“嗯?”
“就,早上的时候,你们老板给你打过电话,当时你还没醒,我担心是很重要的事,就擅自帮你接了……”陈渊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没表现出异议后,才又接着道:“我跟他说了你生病的事,他说没事,让你休息好再去上班也不迟。”
什么担心有要事,其实就是故意的,要不是“禾豆”两个字太过刺眼,陈渊根本不会注意静音亮屏的手机。
一个说小不算小的公司,哪有这么闲的老板,大早上八点多就给员工打电话,比要债的还积极,肯定有猫腻。陈渊承认自己就是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流氓之腹,没什么不对的,何况这流氓还是他前情敌。
禾豆听到接电话的是他也很震惊,听完理由后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他是褚鞅老板的份上,陈渊大早上就想送他一串礼貌问候,哦个鬼啊,大惊小怪。
“啊是吗,那他还说什么了?”褚鞅问。
陈渊回想了一下,说:“他说新项目的事解决了,不用你……献身了……”
还在快挂电话的时候来一句年轻人真可怕,真心疼我的员工。
陈渊:呵呵,轮得到你心疼吗?
反正一个两分钟的电话,全程都是轻佻古怪的用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难怪做出的产品那么垃圾。陈渊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又代入个人情绪,在心里狠狠踩了禾豆一脚。
“咳咳,那就好。”褚鞅松了口气,虽然从陈渊的反应来看,禾豆的话估计不怎么正经,不过还好没说更奇怪的,尤其是之前说给他听的那些。
公事处理好,接下来是私事。
褚鞅在心里盘算着,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作为年长的一方,理应主动表示自己的态度,两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早上本就醒的晚,洗澡洗头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到了中午,午饭后休息没一会儿又得去医院输液,这一天下来,竟然到了晚上才真正有点空余时间。
褚鞅白天受药效影响,基本一天都在昏睡中度过,饭前睡,饭后睡,输液的时候也睡,即便有没睡的时候,脑袋也因为发烧和头痛一直处于浆糊状态,没几分钟清醒时候。
好在白天吃了药挂了水,睡足了之后,晚上病痛好转了,精神也跟着恢复了不少,趁此时机,褚鞅赶紧把人叫住,主动提出聊一聊。
陈渊从早上开始就一副如临大敌的紧绷状态,即便是和褚鞅说着话,身体也并未完全放松,他忐忑了一整天,和褚鞅一样,也琢磨了一整天,没想到这会儿落了先机,想说的话被对方抢了。
“你昨天说的那些,是认真的?”褚鞅问。
他尽量显得平静,不给陈渊太大的心理压力。毕竟年龄优势在这儿,他不能随便欺负一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的大学生。
“你还记得?”陈渊有些意外,他看褚鞅今天一整天都跟没事人一样,还以为对方真的喝断片,把昨晚的事全都忘了。“包括我说我喜欢你那些,都记得?”
好个反客为主,一记直球打得褚鞅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想点头又觉得难为情,只好压着嗓子嗯了一声,以示回答。
“那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褚鞅:“?”
不是吧,这不会还要他当面复述吧,这会儿他可滴酒没沾,脑瓜子无比清醒呢。
陈渊话头一转,他瞬间就从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变成了被引导的一方,冷静淡定全不见,只恨不得当场失忆,理直气壮地回一句:我不知道,别问我。
可偏偏他记得清清楚楚,连撒谎都没底气。
“咳,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是认真的。”陈渊也不拆穿他生硬的掩饰,顺着他的话便接道:“我说的每一句都是认真的,包括,我不喜欢女生,我喜欢你,我想亲你,都是真的。”
褚鞅再度被如此直白的回答惊得陷入沉默,上午那点扳回一城的成就感瞬间就在这几句烫得跟火焰似的告白里被烧得灰飞烟灭,连半点信心都没给他留。
年轻人倒也不必这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