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鞅从禾豆那里得知陈渊是自愿为《种豆》项目组提供素材之后,就一直想着挑个时间,和对方说一下这件事。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吸引到一个辞北大学的高材生为公司免费打工,禾豆所谓“他是为你才这么做”的推论在褚鞅看来,同他认为禾豆喜欢他这个结论一样没有可信度。
这个事本该在前两天就得到解决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那天晚睡确实是在等陈渊,只是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
因为那个完全超出他预料的插曲,褚鞅在当晚久违地失眠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之后两天,陈渊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早出晚归的行程竟然巧合地覆盖了他整个清醒的时间,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两人,再次成为了抬头低头都不见的熟悉陌生人。
褚鞅被动惯了,哪怕背后已经悄悄点开过那个对话框无数次,腹稿打了千百遍,还是没勇气敲下求和的只言片语。
他清楚自己就是在怄气,而这气,气的也不是陈渊那番意味不明的撩拨,而是气他自己不坚定的意志,怎么就那么容易心软,那么容易动摇?
褚鞅就这么揣着没用的骄傲熬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终于有些熬不住了,他觉得这事儿不解决,早晚得把他憋死。
恰在这时,禾豆也给他送来了搭话的契机。
“褚鞅,管管你们家大学生吧,他又给我司找活了。”彼时,禾豆刚从茶水间泡完咖啡出来,杯子端在手上,特地绕道来策划部找他告状。
他那股春风得意的喜悦劲儿实在太过明显,就连宋恒这个神经大条的二愣子都看出了端倪,人一走就猫着脑袋凑过来,找褚鞅打听八卦。
“咱老板这是中彩票了?”说完自己都不信,转头又给否了。“他也不缺钱啊……”
褚鞅盯着屏幕没说话,心里接了句,但他缺爱啊。
禾豆那副荡漾的嘴脸一看就是跟他对象又和好了,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出还能有如此激情,褚鞅都不知道该说这是情趣还是吃饱了撑的,反正他做不到这么有耐心。
光最近和陈渊尴尬的拉扯就够让他心烦了,一想到禾豆和他那白月光时不时就在上演这种拉锯战,褚鞅就无比庆幸鸽子放过了他,要真让他谈这样的恋爱,他宁愿去大街上卖唱。
说到鸽子,褚鞅曾天真的以为,摆脱了这个异世界神婆,自己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再不用深陷搞基难题,没想到兜兜转转,搞基剧本又落回了他手上,他现在倒情愿有个鸽子出现给他选择,总好过自己在这里瞎琢磨,研究性取向的流动。
褚鞅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对陈渊产生那样的感情,会不舍是因为自己长时间没有接触异性,再加上对方在危难时对他伸出过援手,他错把感激当作爱,进而混淆了自己的感受。
答案是:不是。
不是因为异性的缺位,也不是因为感激,他甚至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察觉到时,就已经到了无法自欺欺人的程度。
褚鞅曾在一个个无眠的深夜去梳理其中原因,最后发现,爱情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他喜欢陈渊,但这是一种隐秘而胆小的喜欢,他正在试图去平息这份不知因何而起的悸动,纵使目前来看效果不佳……
有了禾豆友情赞助的理由,褚鞅发消息的底气足了不少,哒哒哒一顿狂敲键盘,飞速按下了回车。
【晚上有空吗?谈谈。】
短短七个字,褚鞅代入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越看越觉得奇怪,最后索性单方面删除了消息记录,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晚上下班,陈渊仍没有半点要回复的意思。
被删减过的对话框里躺着四天前的聊天记录,内容是关于晚餐吃什么。
正常室友会关心对方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吗?
这个问题再次突兀地回到褚鞅心里,以往他都是拿这句话来比对自己的行为,除了公主抱那次,他很少用这个标准去衡量陈渊对自己的态度。
会的吧,褚鞅不确定。
陈渊那样玲珑的性格,对谁都很细心很体贴,就连佟嘉莹来家里探个病,他做顿午饭都要提前问清别人的喜好,这么一看,对他也确实算不上特别。
况且,凭什么要对他特别啊,人家可是标准大直男,还有心仪女生的那种。
褚鞅这么想着,心里越发发酸发涩,原本计划的买菜下个厨也没了心情,他本就不喜欢做饭,这会儿想到那条没被回复的消息和自己一点也不特别的事实,就更加厌恶这件事。
路过楼下小卖部的时候,他顺手拎了两罐啤酒,回到家也没什么胃口,洗了澡就直接盘腿窝到了沙发上,就着凄凄冷冷的灯光就开始借酒消愁,消到一半看到电视屏上自己孤零零的倒影,顿时更惆怅了。
陈渊聚餐回来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么副大龄男青年深夜对影自怜的凄惨场景。
“你……怎么了?”
沙发上的人听见声音,动作缓慢的转过头来,有些痴傻地看着他,半天没吱声。
陈渊放下手里的东西仔细一看,看清了茶几上放着的两个啤酒罐,从那张脸的酡红状态来看,十有八九是喝多了。
可是才两罐啤酒……不至于吧。
“你还好吗?”陈渊走近些,在沙发扶手边停住脚步,低头看他。“吃晚饭了吗?”
褚鞅略带不悦地皱起眉,抬起手臂朝他虚晃一下,又跌回腿上:“不会叫哥啊,没礼貌!”
陈渊:“……”
完了,看样子是真醉了。只是比之前酒吧那次好点,人还醒着,能说话。
他没想到自己防住了师长们的热情,半滴酒没敢沾,结果回家就捡了个醉鬼。
“哥。”陈渊坐过去,顺着他的话喊他,问:“你吃晚饭了吗?”
他还记着褚鞅的胃病,倒春寒时候空腹喝酒,实在是大忌。
“没,不想吃,没胃口,不高兴。”褚鞅低头把脸埋进抱枕里,瓮声瓮气吐了一长串。吐唠完又抬起头来,还是不高兴地皱着眉头。“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没礼貌!”
“啊?”陈渊花了两秒来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然后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点进微信,果然看到置顶的对话框里有一条未读。“对不起,今天真的太忙了。”
不只今天,昨天前天也很忙。自从课题开始之后,陈渊作为组里唯一一个“小辈”和唯一一个时间宽裕的自由人,几乎承担了所有需要跑腿或是耗时较多的任务。别说回消息,他连吃饭都快掐上表了。
陈与雪和陈严昨晚还在为这事轮番数落他,说一整天联系不上人,还以为他信唯心信到了异世界,人间蒸发了。
“你以为我会信?”褚鞅自信地挺了挺背,说:“我是那么好骗的人吗?”说完就塌下了肩膀,又变回了那副松松散散没骨头的样。“你就是在故意躲我。”
陈渊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失笑道:“我为什么要躲你啊?”
就因为把你惹生气了吗?
后面这句他没说,他怕酒醉心明白,说完褚鞅会更不高兴。
那晚的事的确是他一时冲动,没控制好度,把人惹恼之后,也想过道歉,可奈何客观条件不允许,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因为你知道……”褚鞅下巴枕在手背上看着他,话说一半,打住了,脸上露出为难来。“我不说。”
还卖起了关子。
陈渊弯腰低下头去和他平视,哄问道:“说嘛哥,我想知道。”
“……那你先保证。”褚鞅伸出三根手指。“保证听了不能打人,不能生气,也不能假装不生气。”
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陈渊笑了,学着他的样子抬手保证,心想,还好上次醉得够彻底,不然这样子被禾豆看了去,可真就大事不妙。
占有欲作祟,都这时候了他还不忘拉踩一下那位早都被淘汰出局的前情敌。
“好了,我保证完了,可以告诉我了吗?”
陈渊看到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攥紧了怀里的枕头,上半身失衡似的前后晃动着,看起来格外紧张不安。醉了酒还如此郑重其事,看来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
不会是要借机拆穿他,然后拒绝他吧?
褚鞅犹豫的间隙里,陈渊脑补出了一万个出师未捷的悲惨结局,直到听到那句不确定的“你躲我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啊”从对方口中说出后,他活跃的脑内活动在一瞬间陷入崩溃。
“你,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清。”
他卑劣地哄着醉酒的人,要对方为他自认微茫的妄想再添一把烈火,用以灼烫自己因震惊而狂喜过望的麻木的心。
褚鞅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这句话的真假。
“再说一遍吧,哥。”
本能的矜持被直白的渴望击碎,看向他的那双眼瞳色已经不再清明,吐出口的话却字字清晰,褚鞅直视他,认真又谨慎地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
陈渊坚定地对上那道忐忑的视线,将其中所有激荡起伏都看进眼里,万般欣喜与爱意交织翻涌,他变得笨嘴笨舌,哽咽着喉咙,说不出一句漂亮的情话来。
他曾以为自己的感情是一捆浸透了冰天雪水的枯柴,纵使烟熏火燎,也燃不起半点火星。燃烧像一个无望的梦,总在难眠的长夜里裹挟着不可言说的渴慕,将他的妄念一次次碾碎,又重铸。
他好几次都要败下阵来,想着算了吧,何必呢,万一让他感到不适了怎么办?万一成为了他的负担怎么办?陈渊不敢去想这些假设带来的后果,循序渐进的试探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场场孤勇的赌博,而他是贫穷又胆怯的赌徒,每次都只敢压上小小一注。
三天前那番妄为完全是个昏了头的意外,他没想到褚鞅会同意,漫长的苦涩之中尝到的甜只会让人变得更加贪婪,他不敢去想如果当时褚鞅没有表露出不满,他会在对方经过时做出怎样逾矩的行为,抚摸?拥抱?或是……
从那双压着薄怒的眼里看到厌恶情绪那一刻,陈渊一度觉得自己完了。
谁又能想到柳暗花明,抽不开身的忙碌反倒为他带来了新的转机呢?
痛苦也好,焦虑也罢,现在都不重要了。
潮冷烧尽,烈火滔天,他的爱而不得终于迎来完满结局。
那双湿润的眼带着如此热忱的真心看他,瞳孔里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他,只有他。
那是他的糖,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