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鞅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厨房的动静吵醒了,反正自打褚平河住过来之后,他就没睡到过自然醒。
尽管是假日,他的生物钟也是标准的晚11点早八点,这个作息在当代年轻人中已经是极为少见的规律和健康,却还是被他爸怒斥为虚度光阴。
叮叮当当的碗筷碰撞声隔着房门传来,再次将他混沌的意识从半梦半醒间强行剥离,褚鞅仰躺在床上,手臂压着眼睛,痛苦又无奈的放弃了挣扎。
常年的独居生活让他洒脱到忘记了少年时期的噩梦——凌晨五点半被拎出去晨跑。
如果不是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允许,褚鞅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爸还能干出同样残忍的事。
饭桌上,褚平河习惯性的数落他:“早不睡,晚不起,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整天跟秋后韭菜似的蔫儿不拉几,你自己看看像话吗?”
褚鞅想问他怎么就不像话了,谁大冬天没事六点起啊,摸黑当贼吗?
但他这会儿脑子里还揣着团浆糊拎不清,既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只好埋了头喝粥,装聋作哑。
“同样是年轻人,你看看人家小渊。”褚平河往他那儿扔了块石子儿没反应,又扭头把话题转移到了陈渊身上。“又是锻炼又是帮着我做早饭,怎么人家就起得来,就你起不来?”
刚往嘴里塞了口包子的陈渊听见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先抬头去看褚鞅,还好,对方和他一样沉迷干饭,并没有将这句拉踩的话听进心里。
“哥平时上班辛苦,难得假期,休息一下应该的。这些都是您准备的,我也没帮什么忙,您别这么说。”
褚平河冷哼一声,说:“你不用替他说话,知子莫若父,他那脾性我还不清楚?上学那会儿就拖拖拉拉,天天踩着点出门,没个时间观念……”
褚鞅:“……”
他爸每天的话术跟复制粘贴似的,连新鲜词都不带换一个,他听得都快会背了。
“得,您说得对,我拖沓我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您说的这些我都认。您看,咱能先把早饭吃了不,您那碗里的粥都快搁凉了,一会儿吃了不舒服又得胃疼。”
褚平河皱起眉头睨他一眼,几欲反击,又见粥确实是凉了,只得吃瘪的端起碗住了嘴。
这父子俩的斗嘴百听不厌,陈渊这个观众看得津津有味。
褚鞅平日里寡言少语,也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表现出如此贫嘴健谈的一面。他怼起人来口齿伶俐,咬字清晰,一口地道的辞北口音说得极为自然好听。
虽然那脸上始终一副兴致恹恹的表情,整个人板正的像一块纹路规整的木头,干巴巴的,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陈渊就是觉得这种反差有趣,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家里多了人的这几日,褚鞅大多数时间都在客厅里,或是开着电脑玩游戏,或是用手机刷视频。
房间要留给褚平河休息,尤其是到了晚上,父辈的作息总是让人无法理解,他做不到九点就上床睡觉,又不能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干坐着等生物钟,便只好搬着自己的东西缩到沙发上。
如此几次之后,有床睡不得的苦楚让他无奈,干脆起了睡客厅的想法。
“那个沙发是不能展开的……”陈渊指着沙发背后的一体结构给他看。“这儿太窄了,睡不了人。”
“你以前不也睡过吗?”褚鞅没有反唇相讥的意思,只是恰好想到了陈与雪之前说她哥睡沙发睡到腰疼的事。
陈渊愣了愣:“啊?我……我那是因为情况特殊……”
况且也没睡几天。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褚鞅把腿上的电脑挪开,起身往卧室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爸的声音。
褚平河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精锐的眼神越过镜片看过来,问:“怎么,你嫌弃我吵到你了?”
“啊?”褚鞅一脸茫然。
“你是不是想去跟小渊住?”褚平河又问。
合着他们刚刚在客厅说那么半天,里屋这位是半点耳旁风都没吹到。
褚鞅被他问懵了:“我这不是怕熬夜打扰您休息吗,就想着我睡沙发也能行,正好柜子里有多的被子,室内暖气足,也不影响。”
他什么时候说要去和陈渊住了?
褚平河的视线在门口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那眼神带着微妙的探究意味,看得褚鞅浑身不舒服,像是心里的秘密都在那打量下无所遁形似的。
他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陈渊站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他余光只能瞥到那件米色的毛衣,虽看不清身后人的表情,但多半也跟他差不多,无措又困惑,或许还有一丝害怕。
不过,他们的恐惧应该不一样,褚鞅想,还好现在坐对面看着他的人不是陈渊。
那道奇怪的目光将两人上上下下搜刮一通后,半晌才垂了眼眸,将那丝诡异的带走。
良久,褚平河叹了声气,说:“算了,你们住一起吧。”
褚鞅:“?”
陈渊:“?”
这声气叹得各怀心事的两人心头皆是一惊,险些当场表演一个瞳孔地震。
若是换了从前,褚鞅听见他这话,一定二话不说就抱着枕头去拼床,倒不是他在这种事情上脸皮厚,而是那沙发他平时打盹没少睡,对那又挤又硬的感受实在印象深刻。
可现在……
他承认自己的居心已经有了不单纯的痕迹。
“没事,我喜欢睡沙发。”
比起每次睁眼都要面对那张会让自己心跳加速的脸,还是客厅更能带给他安全感。
褚鞅觉得自己不对劲,他试图去追溯这种变化的根源,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个清晰的准确的节点。
晚归时等他的灯,跌倒时接住他的怀抱,绝望时转生的光,似乎每一个都可以成为那粒悄然膨胀的种子,可它们又都只是繁盛枝干上一片不起眼的叶。
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褚鞅的控制,错误的程序非但没有停止运行的征兆,甚至还在延续中发现了通往核心的捷径。
所以,在中枢彻底被掌控之前,他要中断这次失误。
他毅然决然拒绝了褚平河的“成全”与陈渊的劝说,抱着枕头被子将自己隔离到了那片狭窄的黑暗中,企图用幽深的夜色掩盖自己呼之欲出的私心。
然后,命运的玩笑之轮再次被触动。
“咚!”
伴随着沉重一声闷响,褚鞅完成了和地板的亲密接触。
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的陈渊反应迅速的绕过茶几蹲到他面前:“哥!你,你没事吧?”
那双伸出去的手在触到对方略带抗拒的眼神后,又缓慢落回了身侧。
褚鞅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脑子里还是刚才那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困在了一个寒冷的冰窖里,体温和意识正在急速消弭,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
渴求的热源愈靠愈近,出于驱寒的本能,梦里的他转身想要迎上去,然后……现实的他翻身便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醒来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那个“罪魁祸首”。
“没事。”
梦醒了,瞌睡也摔没了。
褚鞅只觉得浑身酸痛,除了方才摔下去撞到茶几的腰和屁股,其它地方也有着不同程度的不适,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忽然有了豌豆公主体质,挤沙发不过几小时就睡出了落枕和脊椎痛,也真够娇气。
陈渊站在旁边看着他,不知怎么了,眼神里总透着点犹豫和难以言明的担心。
“我真没事。”褚鞅再次强调。
他很想告诉他,如果不是梦到了你,这沙发还真不会掉人。
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饶是他神经再大条,也知道这玩笑有多暧昧。
陈渊还是站着不动,大有要在眼前人身上盯出个窟窿的意思。
褚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炙热的注视如有实质似的将温度染上他耳朵,促使血液上涌,可疑的紧张感再度登场。
好在夜色够浓,他拙劣的演技得以被中和。
“哥,你的腰……没事吧,我刚刚看到你撞到茶几上了。”大概是怕自己的言论会让对方产生误会,陈渊说完又加了句多余的解释。“我是出来接水,正好……”
言下之意,我不是故意在这儿蹲着等你掉下来看你笑话的。
褚鞅心说,我也没觉得你会这么无聊。
“没事。”他这么应着,手却很老实的去摸后腰处撞到的位置,疼痛感猝不及防,褚鞅没忍住发出一声低呼。
在听到他的反应之后,陈渊的语气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朦胧灯光,他伸手便要去探褚鞅撞伤的部位。
肌肤相触的感觉若即若离,陌生的温热如羽毛轻拂,转瞬即逝。
“这里太暗了,我们先回房间。”
说罢便不由分说的揽着肩将人扶了起来。
褚鞅还未从短暂触碰带来的震惊里回过神,就被半搂着离开了沙发。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拒绝,但在冬夜惊醒后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而他的意志力又是从来就不够坚定,尤其是在面对陈渊的时候。
于是,隐秘的贪念就这样找到了正当理由——我受伤了。
后腰处的淤青是他清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