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返回客厅取来急救箱,发现原本坐在床边的人不知何时将书桌旁的椅子拉了过来,坐到了离床一米来远的地方。
他进门时,正对上褚鞅望过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不过一秒,后者立刻偏头移开了视线。
陈渊急促的步子因这个刻意的回避动作产生了迟疑,他停在衣柜边,犹豫了片刻,将微开的房门重新合上,虚掩着,并未落锁。
这次回来后,他明显感觉到褚鞅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防备谈不上,却又不是之前那种有些疏远但还算正常的客套。
陈渊说不上来为什么,那天在机场的热情仿佛是他思念成疾的错觉,而此时横亘在两人之间这段模糊的距离才是现实。
他打开箱子拿了消肿喷雾递过去,而后自觉地退到旁边背过身。
这个下意识的避嫌举动颇有欲盖弥彰的意思,本是他心虚作祟,没想到褚鞅倒接受得坦然,竟没有对此表现出丝毫困惑。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身后响起,细小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又拉长。
往日里扰民的深夜喧嚣偏偏在今天没了踪影,陈渊头一次恨自己听力太好,连弥散在空气里的呼吸声都能轻易捕捉。
心跳突破了常规频率,在胸腔里擂鼓似的叫嚣,动静骇人,大有要趁着夜色将满腔情愫昭告天下的架势。
目之所及是大片单调的纯色,他连借着视野分散注意力的选择都没有,只能被动的接收着发生在这个狭小空间里的各种声响,而后尽量控制自己不要产生无端的联想。
窸窣声仍旧在断断续续的响起,褚鞅应当是在查看伤口,然后按动了喷头,从那几不可闻的叹气声里,陈渊已经猜到了结局——药水没喷对地方。
在客厅时他匆匆瞥过一眼,伤处在后腰靠下的位置,恰是视角盲区。
陈渊之所以一开始没有主动帮忙,一是意识到了褚鞅的顾忌,二是觉得反手这个动作并不难,正常来说完全能够自理。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正常范围。
喷头按动的声音一连响起好几次,一次比一次着急,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褚鞅在工作以外的很多琐事上,始终秉持知难而退的佛系态度,这些对他而言无意义的事包括但不仅限于掉了三次的排骨、拼错两次的乐高以及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外套。
陈渊也见过他因此皱眉气急的样子,像是做了很多遍计算却还是得出错误答案的学生,烦躁又气恼,转头就会把写着红色分数的试卷揉成一团,骂骂咧咧的塞进抽屉里。
陈渊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识趣点,那支小小的喷雾就会成为可怜的试卷,被发配“边疆”。
“这个瓶子的设计有缺陷,单手按压很难。”他笨拙地表演着睁眼说瞎话,在余光瞥到身后人放下撩起的睡衣后,才缓慢转过身去,朝床边靠近。“我来帮你吧。”
褚鞅侧对着他,薄薄的红从脖颈一路绵延到耳尖。
陈渊简直要怀疑那喷头是不是真如自己所说的那么难用,不然怎么会几分钟的功夫,就把人累得憋红了脸。
“……哦,好。”
褚鞅把药瓶递过去,机械地转身背对他。
衣摆沾了喷雾,濡湿的绒面摸起来有些凉。
房间里光线充裕,陈渊只卷起一小截布料,就看到了靠近尾椎的位置有一枚半圆形淤青。
难怪褚鞅之前总是找不准位置,那伤口大半都掩在了裤腰下,单是掀衣服根本看不全。
“哥,那个……撞到的地方在比较靠下的位置,需要把……”
话还没说完,陈渊自己先红了耳朵,本来挺正常一句话,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就是,在这个位置。”
褚鞅往后探的手被他握住,引着往下。
“哦,那我把这个往下拉一点。”
陈渊还没应声,就听那低若呢喃的声音接着问:“你不介意吧?”
“啊?我不介意……”
为什么他要介意,他又不是……
兜兜绕绕,陈渊终于反应过来,褚鞅这是还在介怀他“正常”的性取向,在顾及他的感受。
亏他这几天因为褚鞅那若即若离的态度,半点试探的举动都不敢有,生怕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落得个臭流氓的名声。
战战兢兢,原来都是脑补过剩。
陈渊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恨不得把“我是同性恋”五个字刻在自己脑门上,好让眼前这个糊涂沉浸于自我猜想的人看清楚。
可惜,此人自有一套思维逻辑,油盐尚且不进,何况他几句空口自证。
想明白其中误解,陈渊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连带着挑弄衣摆的动作都坦荡起来,不再只是怯怯地勾着衣边。
完整的伤口终于从布料下露出来,硬币大小的淤痕,算不得多严重,不过是因为那处的皮肤常年不见天光,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才衬得那点伤愈发狰狞。
温热的指尖抚上边缘处的红肿,褚鞅惊得倒吸一口气,瞬间绷紧了脊背。
“疼吗?”陈渊收回手,紧张地问。
褚鞅摇头:“不疼。”
就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大概是对方按压的力道过轻,酥麻感盖过痛觉,反倒像小猫软绵绵的抓挠。
褚鞅平时连正常的身体接触都极少与人发生,更遑论像现在这样被人注视着触碰腰背,几乎是在陈渊挑开睡衣的一瞬,他整个人就变得极为僵硬,活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
明明之前让人帮忙脱衣服都还没这么奇怪,怎么短短个把月的时间,这气氛就变得如此不可言说了呢?
褚鞅心里暗自瞎嘀咕着,猝不及防,腰上又是一阵凉意。
“嘶!”
他简直要怀疑陈渊那手是冰火两重天,摸他伤口的时候热到烫人,药瓶到他手里,喷出来的喷雾却又冷到让人倒抽一口凉气。
他一叫,陈渊立刻又变得紧张兮兮:“怎么了?”
“没事,我……”
褚鞅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忽地在房间里响起。
两人默契地齐齐看向门口,只见那扇原本虚掩的门,不知受了何种外力驱使,竟然自动关得严严实实。
陈渊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直起身要去重新把门打开。
“不用。”褚鞅在身后叫住他,说:“反正也到休息时间了,早点睡吧。”
“哦。”
陈渊走到门口了又紧急返回,扭头看到他推了椅子转身上床的动作时,又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短短几步路愣是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滑稽感。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同睡一张床,之前褚鞅摔伤,遇上陈与雪借住,陈渊在机缘巧合下和他合住了小半月。
次卧的床比这边还要稍小些,可那时却没觉得这样拥挤。
陈渊平躺着睡在右侧半边床上,手臂紧贴床沿,努力将自己缩成细长一条。两米宽的标准双人床,就这么生生空出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褚鞅背对他侧卧着,面向衣柜一侧。两人间的距离因此变得更大,跟楚河汉界似的横在夜色里,像是某种无声的昭示。
昭示什么?
陈渊想不出,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粘在这一亩三分地,宁死不往那边挪半寸。
熄了灯的房间昏暗一片,楼下活动广场上那几盏耗资不菲的大灯将方圆照得透亮,多余的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照得本该漆黑的视野朦朦胧胧,凭空添了几分梦幻。
陈渊睁着双清醒的大眼和天花板较劲儿,别说睡意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精神得下楼跑个一千米都没问题。
喜欢的人就睡在身旁,不是做梦,也不是情动时痴妄的幻想,是活生生的,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温软身体的真人。
这种情况,他得要多心大才能睡得着?
睁眼是余光里侧卧的身影,闭眼是脑海里微露的半截白腰,陈渊在心里暗骂自己下流,人家拿他当朋友一样信任,他却尽是些无耻的肖想。
欲望不是爱情,可爱情会滋生欲望。
弥漫着氤氲热气的浴室,浴巾下难掩潮红的脸,被擦拭身体时无意识的低喃……那些陈渊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画面,此刻竟都趁着夜色融进汹涌的渴念里。
情欲的浪潮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而那枚小小的伤痕是早春烟雨里开得最盛的花,矜持又露骨地,在他心上留下一抹潮湿的红。那红实在太过耀眼醒目,任他如何自欺,都无法视而不见。
年轻躯体最是热烈,一点火星都能点燃蓬勃冲动,何况是把添了油的烈火。
漫长的心理折磨后,陈渊终于败下阵来,自暴自弃的拿了衣物出门,仓皇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