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鞅刚搬过来,除却昨天出门去了趟超市,还没怎么在小区周边逛过。
这里早不是他记忆里那片稻禾漫野的乡郊,高楼叠起,霓虹不夜,目之所及,陌生又繁华。
在这里住了三年有余的陈渊显然比他更像本地人。
从小区出门一路到饭馆,大至各购物食宿点,小到哪家商铺物美价廉,他都一清二楚,与褚鞅介绍起来如数家珍。
褚鞅在超市看到那张商品寥寥,总价却高达四位数的小票时,曾不厚道的在心里给他贴过败家子儿的标签。
如今听他熟络的说起货比三家的购物原则,又联系到下午奶茶的事,这先入为主的标签也渐渐淡去,转而换成了“勤俭节约”四字。
因为陈渊一路科普的事都是对他来说未知又实用的知识,褚鞅少见的没觉得他聒噪,甚至好心情的同他闲聊了几句,问了些个人的事。
比如他多大,还有几年毕业,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都是些长辈味儿十足的无聊问题,陈渊却不反感,回答的认认真真。
“我今年二十一了!看不出来吧哥,我还有四年就毕业了。”陈渊想了想,又补充:“按正常的学年制算,我已经大四了。”
褚鞅不知道他为什么答个话都那么开心,尾音扬的高高的,还带着点得意。
作为一个远离校园五年之久的社会老油条,褚鞅没懂他这股子得意劲儿从而何来,好像21岁是个多好的年纪一样。
……是挺好的,比他年轻了整整六岁呢。
“那你上学比较早啊。”褚鞅顺嘴接道。
“也没有,就是高中读的太无聊,就提前参加高考了。”
褚鞅:“……”
提前高考?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房东说这孩子本博连读?
“……你学的什么?”
陈渊把点菜单递还给服务员,笑着答:“临床医学。”
辞北大学的本博连读临床班……就是那个一年只招40人还实行中途淘汰制的魔鬼专业?
褚鞅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原以为房东跟他说自己房子只租给学霸只是句玩笑话,没想到是真的。
这他妈已经不是学霸了,这是学魔。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脸上闪过的惊愣,陈渊并未就自己的事继续往下说,而是反过来问他平时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没准还能一起玩。
褚鞅实话实说:“没有。”
说完又觉得这个回答干巴巴的,像极了敷衍。
“一般是宅家里看动漫,玩游戏。”褚鞅补充。
“游戏?”陈渊眼睛一亮,追问:“哥,你玩什么游戏?”
褚鞅说了个游戏的名字,那抹光又很快黯了下去。
陈渊可惜的说:“还以为可以和哥一起玩。”
先前点的菜适时端了上来,一起玩游戏的话题也就此打住。
考虑到褚鞅不喜甜,又在南方养成了吃辣的习性,陈渊特地从招牌菜挑了几道口味相符的家常菜。
褚鞅鲜少与人出门吃饭,为数不多的几次朋友聚会,也都是顺着大家的喜好,默不作声的接受自己不喜欢的口味。
这么多年来,陈渊竟是头一个除他那傲娇老爹外顾着他习惯的人。
因着这点细节,褚鞅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不少,甚至连带着对那份过盛的热情态度也不再那么排斥。
陈渊就像是小学课本里会变色的雷鸟。
初次见面时,他摸不清名为褚鞅的大陆是什么季节,捧着一腔炽热就迎上去,笑脸贴了冷屁股。
受了挫才知道原来这是片冻原。
铺天盖地的雪与镀金似的光,凑近了看都冒着森森白气,任何热烈在这里都显得多余。
于是他换了身同雪一样的白羽,天地映在深色瞳眸里,向这块大陆发出了友好的信号。
显然,没人可以拒绝温柔与热情。
冻原接纳了他。
.
褚鞅不知道陈渊到底什么时候起的,他叼着牙刷靠在浴室门上发呆时,穿戴整齐的人已经背好了包,正弯腰在玄关处换鞋。
“哥,桌上有早餐,你记得吃,我出门了,拜拜!”陈渊朝他挥了下手,书包的卡通挂件随着转身的动作撞到门上,发出短促一声脆响。
“拜……”
一撮睡翘的黑发从还没完全关上的门后探出来,把褚鞅说到一半的含糊道别吓了回去。
陈渊单手拉着门,上半身微侧着,嘴边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哥!第一天上班加油!”
褚鞅:“……”
“……你,你也加油!”
同样是早起的人,一个是元气明媚的朝阳,一个是正午被晒蔫儿的菜苗子。
褚鞅不由感慨:年轻真好!
不知是第一天上班没什么压力,还是陈渊临出门前那个鼓励起了作用,他从家到公司,一路走来,心情竟然无比欢畅,丝毫没有重回职场的烦躁和焦虑。
但这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便遭遇了霜冻。
“这是员工账号和密码,这是门禁卡和工牌。”穿洛丽塔的女生把东西递给他,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自顾自的便往前走,边走边给他介绍公司的区域分布。
如果不是这机械冷漠的腔调实在太过耳熟,褚鞅做梦都不会把这声音和穿粉色lo裙,甚至外表还带着幼态的小女生联系到一起。
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
“这是你的工位。”雷雨冷冷开口,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从他脸上扫过,又落到了桌上的电脑上。“电脑是新换的,有问题找IT。”
“……嗯,好。”褚鞅扯出个礼貌的笑,说:“谢谢,辛苦了。”
雷雨看都没看他,递过来一张表,说完这是公司的考勤制度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冷漠的像是一阵路过的风。
褚鞅:“……”
就这态度,到底是怎么当上HR的?
“是不是被吓到了?”褚鞅刚打开电脑,旁边座位的人便滑着椅子靠了过来。“别怕,雷雨就是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的。”
对方大概是看他一脸愣怔,以为他是初入职场的新人,好心来安慰他。
褚鞅点点头,惜字如金:“好,谢谢。”
他从毕业到回辞北,五年时间一直没有换工作,就是因为不想适应新环境,应付新的人际关系。
果然,社恐最怕的入职尴尬还是来了。
“没事没事,习惯了就好,新入职嘛就是这样。”那位好心的同事比陈渊还热情,完全没看出来他拒交流的意思。“我叫宋恒,和你一个组的。”
宋恒探过来看他的工牌:“褚,鞅。你就是老板直招的那个数值策划?”
褚鞅点点头:“算是吧。”
说是直招,其实他连老板面都没见过,两人只是打了通电话,剩下的都是那个AI似的HR跟他确定的。
“我还以为你是刚毕业的应届生,原来是业界大佬!我大学的时候就在玩你们公司那款游戏。”说到游戏,宋恒变得兴奋起来,“当时我们全寝室四个人熬夜刷排位,抢boss,可热血了!我们还打过那个蓝夜活动,进了全服前十呢!”
“可惜了,现在没得玩了。”宋恒说着又叹了口气,高昂的情绪一下掉了下来。“哎,怎么就不继续做了呢,说关服就关服。”
褚鞅受了他情绪的感染,心情也有些低落。
怎么就不继续做了?
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曾喊着热爱不死的人只是摇摇头,说熬不住了。
为什么熬不住大家都心知肚明。
热爱不死的前提,是永不枯竭的资本。
一旦失去经济支撑,所有坚持都不过是徒劳的垂死挣扎,展望成泡影,行行皆如此。
事情已成定居,再多感怀也只是浪费时间,褚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接着前面的话问他:“你也是负责《种豆》这个项目的吗?”
宋恒把脖子前的工牌举起来,指给他看:“对啊,我们这儿的办公区都是按项目分的,隔壁是《谜遇》,再往前是三方合作。”
“对了,咱们项目说是上午十点有个会要开。”宋恒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说:“快了,还有半小时,也不知道老板来没。”
《种豆》已经进行了三次内测,该做的程序测试该修复的bug早都处理完,现在只等上线。
褚鞅办完了入职事宜,等开会的间隙淡淡扫了眼整个办公室。
三十来台电脑,有一半都是息屏状态。工位上的人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人人都在光明正大的带薪摸鱼。
宋恒旁边那两个座位一直空着,说是去上厕所了,结果直到开会人都没回来。
褚鞅虽然也讨厌上班,但总觉得这种闲散的氛围跟自己想象的轻松有点差距。
没开服这样倒也正常,若是公测了还是这个懈怠的状态,这个天选项目很有可能中途夭折。
屁股还没坐热,他倒是未雨绸缪,先担心起了老板该担心的事来。
“除法会议室,《种豆》项目组开会。”
雷雨机器人一般的声音刚落下,方才还散作一滩的小沙砾瞬间聚成一团,蜂拥着涌向同一个方向。
宋恒拉了一把发呆的褚鞅:“快点,老板不喜欢开会拖拉的人。”
褚鞅:“……”
早干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