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月楼离我家近,没一会我就步行到家了。
川楼在我身旁用手机回复着什么消息。
我拿出钥匙把家门打开,从卧室拿衣服出来。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川楼不知晚上吃饭听我和田久一直互呛后就没再说过话,期间暼见他几次,他都是像想着什么。
但当我把桌上味香的菜品夹给他时,他又会温柔的对我笑。
记忆里,初中时川楼不爱笑,每天都带着淡淡的冷漠。
原来太久没相见,再次回来时,人的习惯也好改吗?
竟然会对我温柔的笑。
虽然今年没确定关系前他也这么对我笑,但是记忆里初中的他……
初中的他有对我温柔的笑过吗?
我试图想回想起来,可却如之前那般,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好像被模糊了一样,带着厚而白的雾,让我看不清记忆里他的模样。
我突然有些质疑自己的记忆。
我记忆中他是没这么对我笑过的,我只记得我们走的很近,是好朋友。
但是他到底有多好,好到什么程度。
我是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难道我真的遗忘了什么吗?
我仔细过了一遍初中经历的事情,分到几班,班主任是谁,体育委员是谁,什么时候考了什么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能想到我当年中考的倒数最后一题的答案。
不知道这是今晚第几次让我产生困惑了。
我没失去记忆啊?
那想不起川楼做了什么事情可能是记忆太久远了。
我刚给自己来了个自我解释,川楼就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你先洗。”
“好。”
我拿着衣服就直接去浴室了。
—
记事簿
记录25 时间【未知】
川楼把自己的问题发到了远在美国的朋友那里,接着他把聊天记录清掉,开始寻找欧洲的旅游景点。
一连寻找了几个网站的推荐,他都不满意。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接着鼠标一点,打开了之前的备忘本。
备忘本本来被川楼放在电脑主面上,刚刚开电脑的时候被移到了电脑的文档里,需要搜索才能跳出来。
他点开了那个备忘本。
备忘本里面只记录着四排句子和两串链接。
1.时候到了就回去见玉砌。
2.把以前约定的承诺全部实现。
3.玉砌拒绝可能性很大,做好心理准备。
4.满足玉砌一切愿望。
链接一
挪威L小镇夜景漂亮可见极光可滑雪橇//
链接二
瑞典A小镇可徒步登山滑雪有冰川河流有缆车木屋火炉//
……
电脑白荧荧的光照在川楼的脸上,略显惨白。
川楼这次见面玉砌心里是有忐忑的。
他怕玉砌不待见他,他怕玉砌在网上的好说话只是表面功夫,他怕玉砌看到他转身就走。
但是什么都没有。
玉砌像是忘掉了他们之间的过往,忘掉了所有的感情,脸上的表情透彻的可以像是一张白纸。
他像是把之前的爱意与快离别前的慌乱与不解忘的一干二净。
好像他们的过去不存在一样。
……
1998年,季夏
川楼离别前的那一周,他都没怎么去上学,一直在填写准备转校需要的表格证件,一直忙着整理家里的生活用品和衣物。
直到都收拾好了,沈婉禾让他最后去一次学校和他熟悉的同学告别,顺便把学校里的课本资料全部带回去。
他答应了。
他一路上脑子都是玉砌——
思考到底怎么解释自己要走的事情。并且拖了这么久都没跟他讲。
那把达摩克斯之剑最终还是落到头上来了。
但是川楼一点都不觉得疼。
那天在海滩上所得到如奇迹一般的喜悦现在还印在他的心里。
推开教室的门时,想象中的无措和慌乱都没有到来,他的内心平淡的如一摊死水。
课桌上的玉砌正趴着睡觉,听到桌旁的响动,睡眠浅的玉砌抬起头,面色苍白的看着他笑,那并不正常的嫣红唇色与他的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来了。”玉砌揉着眼翘了翘嘴角。
川楼把椅子拉了出来,看着玉砌面色不对,想说的话被咽进了喉里,换了个话题。
“你身体今天不舒服?”川楼抬手量了量玉砌的额头。
玉砌笑着把川楼的手腕抓住,右手松松的握着川楼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到了课桌下手指相扣。
“你这几天没来……我身体都不是很好。”
玉砌笑容有些淡,“病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可能是…”
他微微俯身靠近川楼的耳边,鼻息的清浅气息拂过川楼的耳垂,轻轻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畔。
“心理上的原因,连续好几天没见到你,我心里不舒服。”
川楼轻轻侧过脸,眼里的玉砌虽然带着病气,但因为看到他来上学了,眼里都有着喜悦。
“我明天可能不会来上学了,我妈说要我回家养病几天。”
玉砌悄悄曲起手指挠挠川楼的手心,想让川楼开心些。
他觉得川楼的面色不是特别好,看上去在担心什么事情。
“我下周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玉砌语气有些迟疑,他小心的问道。
“你下周会来吗?”
像是怕听到拒绝的答案。
川楼看到他那小期待的模样,又想到他现在正生着病,气色不是很好,看上去仿佛一碰就碎。
最终他的心还是软了。
他没有说出那句“我不会再来。”
川楼把与玉砌相握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说,“我明天陪你去医院吧。”
“好吗?”
玉砌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老毛病了,但是见川楼面色认真,就没有拒绝。
“好。”桌子下相牵的手晃了晃。
隔天。
玉砌出门的时候,透过楼梯的窗口,看到了站在自家楼下的川楼。
川楼很早就在楼下等。
玉砌看到川楼在自家楼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楼的脚步一顿,接着轻快些许。
整理了下衣服,玉砌快步走到川楼面前,嘴角翘起弧度,“你来了。”
时间很早,六点五十几分,南方夏天早上凉爽,小区楼下没有多少人。
川楼把理了下玉砌没整理好的上衣领口。
“走,早点去体检。”
虽然来的早,但医院外面已经有些人了,不知是哪个公司企业部门的人在体检。
蓝清在昨晚就帮玉砌预约好了医院体检。他是医院的常客,有专门的医生来帮他测。
空气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玉砌对医院内部很熟悉。
前台正在记录着不知什么文件,抬头就见眉眼漂亮的男生朝她招了招手。
“曾主任今早到了吗?”
前台看了下记录,她笑着回:“有,你是小玉吧,他在里面等你。”
玉砌礼貌的点点头,转身就牵着川楼的手往旁边的楼梯上走。川楼低头看相牵着的手,目光微移。
“你……”
“不会,这里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玉砌打断了川楼的话语,语速略快:“你等下在外面的椅子上等我,我体检快,做完那几项关键的就行了。”
“其他的体检我五一假期测过了。”
川楼没再回答,他看着玉砌进门前朝他笑了下,随即把门打开后又关上。
如玉砌所说,体检过的快。
出医院门才早上八点多。
“那我现在回家?”
站在医院门口,玉砌转头看川楼,试图找到其他可去之处。
他没想那么快与川楼分别。最近这几周川楼一直很忙,几乎没怎么来上学。
玉砌有预感,去年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将快发生。
“去我家吧。”川楼带着点疲倦的声音,“他们今天不在,我要跟你……”
“说个事情。”
“说个事情?”玉砌脚步迟疑,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迅猛的直冲到他跟前。
把他打的个猝不及防。
……
川楼这一路都走的很慢,像是在延缓自己的罚刑。
但路总有尽头的时候,医院到家就那么点距离,转眼他就站在了自己家门口。
川楼垂眸把钥匙拿出来,轻轻把自己家的门打开。
站在他身后的玉砌看到里面的场景后,眼瞳骤缩。
玉砌站在川楼的家里,看着他家所剩无几的家具用品,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要搬走了吗?”他音调里带着些不确定性。
川楼的家被搬的很空,只剩下了一张床,衣柜里只剩下几件常穿的衣服,以及厨房有些调料和锅碗没拿走。
他呼吸急促了一下,抓住了站在自己一旁川楼的手,眼神上抬,想去追寻川楼目光中的那一丝否决性。
川楼没有躲避玉砌的手,此时的玉砌就如被冲刷在海浪里匆忙间抓住一块浮木的样子抓住了他。
那双眼里闪着的期盼让川楼根本忽视不了,他顶着心里巨大的压力,轻轻的把那句本来根本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是。”
“……。”
玉砌猛的喘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心脏有点密密麻麻的疼,接着就想到自己之前每次去寺庙许愿的那些愿望。
“你要去哪?”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的那些……”
“那些…。”
那些承诺,你还能和我一起实现吗?
玉砌觉得此时自己有点难出声说话。心里重的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今年新年的时候,站在江边的许愿。
许愿自己年年和川楼相见。
许愿自己一定要把病治好,和川楼去更远的地方。
而此时,川楼这句确定的话——就这一个字,把一切他所有的幻想都打破了。
碎的根本不剩。
川楼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他能面对现在这样的玉砌说出“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回来”这句话吗?
他根本讲不出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
答应了那么多事情,却一件也实现不到。
被命运要挟的傻子。如愚人般畅想未来美好一切,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前方的路是悬崖,下一秒就会被摔的完无体肤。
他完全挣脱不过生活对他的压迫。
沈婉禾与川庆的决绝不破让他把最后一丝期望给切的一干二净。
连“我暑假能回来看你”都做不到。
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想要的一切,他想给的全部。
他都做不到。
他只能按着父母的命令,傀儡般的把这些东西收拾打包。
把这里从小生活的痕迹全部抹除。
清理的一干二净。什么也不剩。
他觉得这间房间,连每天学习的那张桌子上都有属于他和玉砌的记忆。
比如那本白皮封面的笔记本。
他就是在那边写的。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搬到了同安市,住进了新房子。
这里的一切只会被时光慢慢埋进岁月的坟墓里。
再也封尘不见。
川楼闭上眼,不敢再去看玉砌的眼。
“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决定在那里住下了。”
“这里的房子也会被卖掉。”
“你以后别打‘我家’的座机号了,这里快不是我家了。”
玉砌只觉得有点想笑,他生平的情绪没有这么大的起伏过,连发现自己是个喜欢同性的异类的时候,情绪都没有起伏这么大。
他的呼吸一直是窒着的,此时他深深呼吸了一口,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走?”
“你下周还来上课吗?”
“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川楼没有回答,他回答不了。
玉砌觉得自己是真的矫情,他现在又想掉眼泪了。
屋里很静,玉砌把房屋的内门一关,拉起川楼的手就进他的房间里。
他把川楼抵在墙上,左手用力的把他的领口扯下,本来漂亮白皙的眉眼此时有些通红。因为他个子没有川楼高,若不是场面不对,他都觉得自己这样的动作有些滑稽可笑。
玉砌让川楼逼近自己,两人近的像下一秒就能亲吻在一起。
他紧紧的凝视着川楼深褐色的眼瞳,清楚的看见这双眼里不带任何波澜的情绪。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玉砌的嗓音沙哑,看上去是强行隐忍着什么。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重视我们之间的诺言?”
“你是不是把我之前讲的一切都当一个笑话?”
“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牵住你的手吗?”
玉砌紧紧拽着的左手都在发抖。
他闭了闭眼,像是要把情绪上头后夺眶而出的泪水咽回去。
川楼看着眼尾泛红的玉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太静了,这个房间。
玉砌不甘心的去看川楼的双眼,但能探寻到的只有不知什么时候漫上去的无尽荒凉。
“……”
川楼什么都不回答。
玉砌悲到至极,忽然笑了一下,抓着川楼领口的左手被无趣的放了下来,玉砌讽刺的勾着唇角,本该平淡沉静的眼里带着毫不掩藏的绝望。
“我发现我喜欢了你之后,我就害怕有被其他人发现。被父母发现,被田久发现,被所有人发现。”
“这个年代,有谁会喜欢上同性?”
“周围都没有人,可我偏偏是那个异类,在我最不该有‘喜欢’‘爱’的情绪,对你产生了好感。”
“我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后,我每天都担惊受怕,我怕我一不留神就暴露出了我那怪异的性取向。”
“我总觉得这种感情最不该也最不值得出现的,它一出现就注定得不到任何祝福。”
“它甚至会招来唾骂。”
“这种感情,这份喜欢就应该隐藏在更深层的地方,永远不见光。”
“那天在食堂,你与我交换饭菜,我就看到隔壁男生也在交换。”
……
那个男生举着筷子把他不爱吃的菠菜递到他对面的男生上。
‘我靠,这食堂阿姨给我打西兰花里面还夹菠菜我服了你们吃不吃?’
对面男生看了一眼面露嫌弃,‘你不吃就放桌子上啊,我是你垃圾桶吗?!’
“那一刻我发现,我们的相处模式好像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你对我做的那些事……这是别的男生不会对他们朋友做出的事。”
“我们是对的吗?”
“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吗?”
“直到我在田久生日会上看到那本漫画里写的。”
“我才发现我真的和其他人相比,我是不‘正常’的。”
是喜欢吗?
是喜欢吗?
喜欢吗?
我是喜欢他吗?
我是喜欢川楼的吗?
玉砌垂下眼,屋里的阴影落到了他半边脸上,遮住了他漂亮的眉眼。他抬起手捂在自己正对心脏的上方胸膛上,觉得有些悲凉。
“我以为我踏出的这一步是无畏的,是勇敢的。”
“但我现在发现,这注定是错误的。”
“不管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这段感情终究无疾而终。”
玉砌后退了几步,没再等川楼会说些什么,他飞快的走出川楼家,心跳快的感受不到自己内心的钝痛。
“以前的那些诺言,就算了吧。”
“别再见了,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