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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簿
记录24 【时间:未知】
2008,秋
“准备好了吗川楼?”
“嗯,走。”
我穿好鞋关上门,给川楼看了约定饭店的地址,往楼梯口走。
无意间的回头看到川楼正在低着头关门,走廊亮起的灯让我有些恍惚,我感觉产生有种岁月将过往画面拼凑起来,时间线飞快延伸到此时的错觉。
“你记得我们的初中吗?”
川楼把门关好,将钥匙放进了衣服口袋:“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时间过得挺快。”
“……”川楼垂下了眸,他没回应我的话。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问道:“初中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初三暑假,我被母亲的外国朋友接走,去国外治病了。
那病没什么后遗症,只记得病好后我很高兴,问起川楼去哪里的时候,我父母的表情就跟现在的川楼一样。
——表情都是愣怔的。
这是川楼平常不会出现的表情。
我眯起了眼,想到了之前与田久聊天时说的话,心里有些思虑,但没多问他,垂头看向手机上的消息。
上面正显示着田久发来的信息。
“请你来停月楼吃饭,C304包间。”——
我点了点手机屏幕,说,“也不知道是田久自愿请的还是路盐姐让他发的,不过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俩竟然会请我吃饭。”
我看着这条QQ信息,想着再回点什么有点儿欠揍的话。但头也没抬就能感受到川楼带着疑惑的视线,便解释道:
“他们平常生活的是扣扣搜搜,点外卖点最便宜的,买菜买特价的,穿衣服——”
回想了一下那两人的穿着,好像还挺新。
“穿衣服还好,还可以。”
我一时间想不到怎么形容他们俩的离谱。只好带着点气与跟川楼吐槽:
“前些天还没去爬山的时候,田久是连我家最后一瓶可乐都喝。”
“每次他俩要是连外卖都不想吃了,就来我家蹭饭。”
“搞笑,两个有工作并且拿着月薪挺高的人,竟然还要挤在我家门口,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说——”
我模仿了一下田久那敷衍的演技。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给点饭吧。”我的演技不错,很完美的复制出了当时田久的模样。
声音平淡,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完全不像是个讨饭的,反而还有点“给爷赏饭”的意思。
我无语的闭了闭眼,接着想到他接下来做的动作就忍无可忍:
“你知道吗?他是怎么进我家的。”
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他拉着路盐的手跟进自己家一样进了我家大门,把路盐安置在餐厅。
然后他熟门熟路的进了我厨房,把电饭煲打开,盛了一碗满满的饭和一碗半满的饭,再拿起锅盖盛了一份我刚煮完没动的菜,接着全部都一并端了出去。
我面无表情的复刻了一下田久当时的动作:左手挽着两个瓷碗,右手装菜的盘子放在这两个瓷碗下面,然后自然的走了出去。
川楼看着一边比划一边怒气冲冲的玉砌轻轻的闷笑出声。
“…喂,你在笑什么啊?这不是应该很令人生气的吗?”
我的声音带着深切的不理解:“我都搞不懂田久那小子是怎么把这么别扭的姿势做的这么自然的。”
“他不会是男明星附身了吧?”
一大段话连篇讲下来,忽然意识到我该稳重一点儿。
出了单元门,我视线刚上抬,余光就瞥见川楼嘴角未散的笑意。
“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带着半疑的目光看向他,有些不理解他这反应。
川楼微微弯了弯唇角:“小砌比以前开朗了很多。”
“我没见过这样的你,所以高兴。”
“这样吗。”我回想了下刚才的表现,今天确实是兴奋了点。
和川楼还没戳破窗户纸前,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有些端着,交往后感觉与他更亲近了,便说的话也就比以前多。
……
路盐拿着菜单在纸上勾勾画画,时不时指着菜单上的字和田久问。
“玉砌挑食,他——”田久把笔从路盐手中拿起来,往路盐已经勾好的菜品中划掉几个。
“萝卜他是肯定不会吃的,这里香菜别放,花生米他不喜欢,还是别加了。——这盘菜别放太多糖,他不耐吃糖。他醋肉不加醋。”田久看着菜单上一下子就划掉的一大排,感觉太阳穴突突跳。
“他能没饿死真是不容易。”
路盐想起自家男朋友拉着她去玉砌家吃饭的事情,桌上的一盘盘菜虽然看上去很有颜色,但吃起来口感单一。
“玉砌他口味好像挺清淡的。”路盐不是很清楚玉砌的口味方面喜好。
“岂止是清淡,我觉得我们就给他点一盘清水捞白菜就够。”
——“有维生素还健康。”
田久刚吐槽完,就觉得自己肩膀一重。
玉砌笑眯眯的弯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呢?”
田久刚要开口调侃玉砌,余光就瞥到了站在玉砌身后的川楼。
他瞳孔紧缩,紧盯着川楼。
相比初中那年的他,现在的他五官眉眼都透着不掩饰的冷,但却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面孔。
最点睛之笔的是眼睛,深邃的眼睛遮掩了一切或许能在他脸上流露出的神态,在你想要看清他的想法前,就会被这双漆黑眼睛所隐涵的彻骨严寒打消你这冒失的念头。
他的面孔如此出众,而这双眼睛却像矛盾似的,漂亮、冰冷,淡化了其他出众的五官。当你移开他的视线,过几秒钟就想在看一眼——你总是觉得看不够他的脸。
田久敛了眉,恢复惯有的神色,一直仅深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次对话因这次见到川楼而再次显现。
年少的川楼眉眼还未如眼前这般寒冷,只显清淡。
他站在自家的花园里,以淡淡的声线说着一句话。
“明年我会离开这里去同安市,你能帮我照顾好他吗?”
田久从认识川楼到现在,这么多年,也就听过一次川楼用祈求的声音与他说话。
这样祈求的语调与川楼这个人很不搭边。
但时隔这么多年,川楼确实如当年所说,站回了玉砌身边,就好像从未失约过,也从未离开他那么多年。
但玉砌好像已经忘掉他们之间的诺言了。
田久不清楚初三那年假期玉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在一回国后提起川楼都是笑着问,笑着说。
他是真的把以前的一切忘了吗?
每天形影不离的朋友突然直接走了,也不难过,看着他笑着的表情就好像川楼只是他的不熟之人。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这家饭店是包间式,布局典雅,合上的黑色雕花木门隔绝效果很好,只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偶尔会流露几句到包间里。
玉砌懒得搭理一见他就嘴贫的田久,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太难得了。”他平淡的感慨,“竟然有朝一日你们会请我吃饭。”
“嗯,之前田久跟我说川楼回来了。”
路盐看了一眼坐在玉砌身旁的川楼,她和川楼不熟悉,初中没有过多的交流——
“我就想说这么多年人都没有凑齐吃过饭,这次总要好好一起吃一顿。”
初中时期的玉砌和田久是朋友,田久的对象是路盐,玉砌和川楼又是朋友,更是隐密的对象,按理说确实应该一起同行,一起吃一次饭。
但是竟然一次都没有过。
路盐记得她和田久确定关系就在那一年的新年。
是当时田久邀请她一起去市图书馆写作业时,相约新年除夕夜再见。
接着就告白了。
那时听上门来田久家玩的玉砌说,川楼不知和父母去了哪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江边放烟花。
路盐当时正被陈裳带到白笙家做客,也是田久家。
她坐在那边看着站在门口的清瘦少年。
他好像变得有些憔悴,那最传神的眼睛里似没有了往常的光彩。
她看着田久问他要不要陪他去放烟花。
后面玉砌摇了摇头,说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吧。
最后是只有玉砌一个人在除夕夜放烟花吗?
会不会有些寂寞?
路盐想着,看向一旁笑的很欢心的玉砌,没再探究。
……
我拿着公筷把菜夹到自己碗里,一边吃一边称赞。
“田久人老记忆却好使,我爱吃什么你竟然还记得。”
我吃着最后田久出钱的晚餐,把嘴里的一颗菜咽下去,接着说——“真的太令我感动了。”
25岁·模样帅气·田久被人说老,他面色平静,看起来一点也不恼。
“有些人口味跟老僧入定似的,清淡寡味。六点起十点睡的生活习惯跟年迈小老头儿一样,是觉得自己的年龄可以步入晚年了吧。”
我一边猛夹田久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一边让川楼也多尝尝这盘菜,还空出左手给田久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右手拿筷子没手。
“多么令人赞叹的健康生活习惯。”我把左手大拇指往田久的方向递了递,“这种生活方式好的很,长命百岁不长痘。”
田久想说些什么,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皱了下眉头。
他问:“玉砌,你真的把以前初中的事情全忘了吗?”
“我没忘。”我觉得奇怪,怎么最近一个两个都问我初中的事情。
“我还记得我初中是三中,我初一的班是二班,初三分班是一班。”
当我还要开始列举初中教过我的老师和班主任时,田久打断了我。
“停停停——”他碗里的菜也不吃了,像是得知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消息。
“你初中除了这些——”他语气有些不确定,“比如生病什么的,都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你以前挺避讳这个。”
原来是纠结我说长命百岁这个成语中来了。
那我就更不理解了。
“我记得,不过对初中的那些生病感受有些模糊不清了——”我困惑的看着他,“正因为我生过病,所以我说长命百岁有什么问题吗?”
田久表情变得不像刚才开玩笑时的漫不经心,但声音倒是平平淡淡的,像是若有所思。
“没什么,你说的没错。”
我把碗里的汤喝完,抬眼看到对面的小盐姐在优雅的把手帕叠进包里——就产生出一种面前的小盐姐和上次在我家蹭饭的那个小盐姐不是同一个人的错觉。
我还记得那天田久去厨房盛饭,路盐就坐在我平常坐的位置上玩手机。
“小盐姐,你男朋友你不管管吗?”
路盐从手机上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我没吃过你家煮的饭,也想尝尝。”
我感觉有些魔幻。
我那初中高中都很温婉淑女的小盐姐去哪里了?
是被田久带偏了吗——
竟然会同意一起蹭饭?
正当我感慨岁月不饶人的时候,田久已经把汤都盛出来了。
“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来吃饭。”
听到这句话我就有点儿想把田久脑袋拧掉。
“这是我家还是你家?”我指着餐桌,“这是我煮的饭还是你煮的饭?”
……
路盐见玉砌一直盯着她看,她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我错开了眼,没再看她:“没有,就是想到了些…”
“陈年往事。”
田久眉毛一挑,看向我这边。
我低头看了看手,“你怎么了?”
田久耷拉下眼皮,拿出手机开始看文章,“没什么。”
只是感觉玉砌说的那句话有点凉。
陈年往事?
……
路盐在回家的路上一直低头默念稿,直到车停在了小区地下停车场才抬起头。
田久从停月楼出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她有点儿奇怪。
“你在想事情?”
“嗯。”
田久用车钥匙锁了车,把车钥匙在手上抛了抛。
“你不觉得奇怪吗?”
停车场没有其他人,很安静。
田久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空旷的空间里还是有点儿回响。
手机屏幕被路盐按灭,她把手机放进包里,听到这句话她抬起头,目光困惑的看着田久。
“你说玉砌?”
“对。”
路盐初中对玉砌不怎么熟悉,高中时成立了午饭三人组,路盐才对玉砌熟悉起来。
“哪儿?”
田久往电梯方向走去,“他对初中时期的态度。”
“当时他提自己的病是有忌讳的,每次提到年龄长短问题,都是在寺庙里。”
田久记得初一那年寒假,因为川楼不在,他陪玉砌一起去寺庙拜了佛。
“每次他说想让自己长命百岁的时候,都是很虞诚。”
巨大的佛像下,或是在烧香的地方拿起香烛时。
他的目光都带着对生命的敬畏,更别说像是说类似玩笑话一样的提及了。
倒也不是这句话对生命有什么不尊重,就是用这种语气把这个词从玉砌嘴边说出时,就是有些怪异。
像两个不相融洽的东西。
却完好的组合到了一起。
路盐没有接话,她低眉想着什么。
“我们高中好像都没和玉砌提川楼。”
田久侧过头看向自家女友。
“我一开始是怕玉砌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走了会伤心。”
虽然路盐初中和玉砌不熟悉,但是川楼是玉砌最亲近的朋友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你也是这样所以没提川楼吧。”
田久脚步微顿,他侧过头和自家女友对视。
“对。”
他接过了路盐接下来想表达的话。
“但是现在回想起高中玉砌的模样,倒不像是觉得川楼走了难过。”
田久一字一句的说道:“更像是他对川楼的这个感情连同与川楼有关的事情——”
“一并抹除掉了。”
当年田久没再与玉砌提起他与川楼之间的承诺,因为他觉得那是他们之间的私密。
每当玉砌提到川楼时是高兴的,当年他也只是觉得提到好朋友时候的快乐,没有多留意。
但现在一想到玉砌高中时提到川楼时候的高兴和喜悦,就觉得非常诡异。
人要是和另一个人许下了三个承诺——分量都很重,并且对这三个承诺抱有巨大的期盼。
但这些承诺却因为另一个人不告而别的走远而失效,难道不会感到失落或是生气吗?
再怎么反应平淡也不会像是玉砌那副模样。
以开心的笑容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