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北部境内,天空原本稀疏飘荡的残雪已经渐渐消退,有的只是树枝穿戴的新衣和大地披着的外套还未脱去。因为上华关大捷的消息,北部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黎明百姓尝试走出家门开始耕种、经商或是走亲访友。一条宽广的道路上因为有了行人的交错往来倒也显得不是那么寂寞。
两辆由白马蹄辕的拉驶的马车穿过行人直奔东南方而去,马速十分迅速,如雷霆闪电般呼啸而过,使得过往的行人还未看清驾车马夫的模样便转瞬即逝、消失不见。虽然没看清其模样,但隐约可见是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在后车的车厢里,有一人在欲睡欲醒之间徘徊不定,身体随着马车快速的奔跑产生的颠簸而摇摆。最终,男子还是睁开了眼睛。伸出右手掀开一旁的帘子向外窥去,双眼深邃脸颊消瘦的模样赫然出现在眼前,正是镇国侯李玉。瞧见窗外的雪白人间,李玉的脸上更多的是忧心忡忡。
起初见到老师首级的那一瞬间,一股天塌地陷的冲击顿时贯穿了自己整个大脑,只觉得神识恍惚甚至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不过在床上静养几日后便慢慢恢复。在房间中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后来从外面守卫的士兵口中得知,此地乃是鹿邑村。躺在床上回想起老师的死,令自己十分自责、懊悔和无助,也令自己不敢面对这严酷的事实。于是,李玉选择了沉睡来逃避现实。不过沉睡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偶然的一次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见了门外守卫的窃窃交谈声,从交谈声得知太师王贵囚禁王仁之父王勋与其母在府上。虽是只言片语,但李玉回想到那一日王仁的不告而别和枕头下暗藏的匕首以及那封被燃烧至仅剩自己名字的那封信。思来想去之后,李玉终于明白为何会如此。起初李玉本想下床去寻王仁交谈其事,但想到义父王勋和义母仍在武都城被囚于府内,也明白必然是以此要挟王仁,对于父母和自己的选择,李玉明白孰轻孰重。因为军队刚来到鹿邑村的时候,村中遍布贴满了悬赏杨楚的讯息,军中将士交谈接耳以讹传讹。老师的死给予李玉一个沉重的打击,夫人杨楚的“死讯”更是击垮了李玉最后一道防线。既然世上已无留念之人,想到王仁之义和异父异母之恩,李玉继续躺在床上沉睡,既逃避现实也等待着屠刀。
好似天有庇佑,又或是老师最后一次的庇护。
在司马翎进攻佳双县的前些日子,一群自称是张氏子弟的年轻男子前来接李玉回去。来者虽仅有六名年轻男子,但个个精瘦强悍以一敌百,许义和李有训练许久的将士竟无一人可抵挡。后来还是王仁出面,那六名张氏子弟出示自己的身份后这才将李玉带离。也是那天,王仁、许义和李有这才知道李玉竟是御史大夫张广修的后人!
李玉放下了帘子收回了手,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更多的忧愁涌上脑海。前面驾车的张氏子弟好似听到身后李玉发出的叹息声便开口道:“少公子,你醒了?”既然离开了佳双县,那自己也没有再沉沦的必要了。李玉说:“咱们走了多久?”张氏子弟说:“少公子,咱们离开佳双县有七个时辰了,差不多五百多里。李玉问道:“咱们去哪?”张氏子弟说:“回公子的话,去平云庄。”“平云庄?”李玉喃喃自语道。李玉追问道:“你们都是张家后人吗?”张氏子弟说:“公子,小人并不是张氏族人,平云庄是张家立足之地,大庄主几十年前携家带口将张家全部藏匿于此,我的祖上一直是侍奉张府的护院家仆,但今不同往日,大庄主令我们自幼习武以护卫平云庄的张家族人,我们这群人统称为‘张家子弟’。”李玉有些疑惑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佳双县?”张氏子弟得意道:“平云庄有一个的堂,是专门负责刺探情报,不仅是在平云庄,几乎武国各地都有张氏子弟的存在,就连武都城也是一样,所以知道公子您的位置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说起这,李玉忽然想到多年前父亲不告而别,仅留下一封书信,想必也是收到了张家的召唤。
李玉问道:“我父亲,他,也在平云庄吗?”听到李玉询问其父,张氏子弟明显的不愿回答,李玉瞧见对方变得沉默,心中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李玉追问道:“请告诉我,我父亲怎么了?”张氏子弟在李玉逼问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前几年,也就是司马翎公子与朵朵小姐成婚的前几天,二庄主得知此事后找大庄主提起此事,大庄主不愿让二庄主以身犯险,但二庄主说心中亏欠膝下儿女,成婚之日岂能无父无母?于是,大庄主派出十几名张氏子弟陪同二庄主一同前去,听其中一名张世弟子讲,二庄主一路奔波昼夜不休终于在成婚的当天出现在府外,不过二庄主并没有显露自己的出现只是远远地窥视。”“嗯?然后呢?怎么不说了?”张氏子弟话说一半突然又不说了,这让李玉心中有些着急便开口催促道。张氏子弟叹了一口气说:“朵朵小姐完婚后,二庄主便离开了。可能是在大婚期间有人认出二庄主,在返回平云庄的途中遭遇埋伏,二庄主与十几名张氏子弟奋力厮杀虽是成功脱险但留下极为严重的暗疾。几年后,二庄主得知少公子您在武都城大婚之事,也是亲身奔赴,不曾想在武都城的行踪却暴露了!打斗期间二庄主身上的暗疾复发力不能敌,十六名张氏子弟与二庄主一同前去,回来只有三人,其中一人便是奄奄一息的二庄主。没多久,二庄主便葬在了平云庄外。”说完,张氏子弟闭口不语,以为身后的少公子听见父亲死亡的信息会大喊大叫,不曾想过了片刻身后仍是无声,张氏子弟担心少公子想不开做傻事便回头看去,只见少公子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向下落泪,面上的表情如湖面一般平静。
“我没事,不必担心。”
“少公子,您无事就好。坐稳,还有一百多里就到平云庄了。”
“嗯。”
数个时辰后,白马蹄辕缓缓停下。前面驾车的张氏子弟一跃而下,回头看向马车,见少公子仍无动静,心中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张氏子弟立即跳上马车钻入车厢,只见少公子脸上流淌的不再是眼泪而是血液,血液将整张脸染的鲜红,就连身上的袍子也被鲜血染红大片。张氏子弟开口问道:“少公子,咱们到了,您……”一声呼喊,李玉无声。张氏子弟伸出手在少公子眼前晃了晃,见少公子并无反应,张氏子弟顿时慌了神!立即伸出手抓住李玉的双臂晃了晃道:“少公子?少公子!”张氏子弟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试探少公子的鼻息时,李玉开口道:“到了吗?没想到天都这么黑了。”“天黑了?”张氏子弟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哪里天黑,那么大的太阳挂在天上呢!张氏子弟伸出手在少公子眼前晃了晃说:“少公子?您能看到我吗?”李玉说:“看不到,怎么这里的天会如此的黑?”
正当二人在车里交谈时,张氏子弟带李玉回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平云庄。平云庄的张家族人对于这个常年在外二庄主独子的李玉是充满了好奇,于是纷纷跑出来一探面容,大庄主张岳得知此事后也出来迎接自己这个侄子。很快,马车便被数百名张家族人和张氏子弟团团围住。车内的张氏子弟察觉到少主的异常后立即跳下马车找到大庄主禀报:“大庄主,少公子他,他眼睛哭瞎了!”张岳一脸错愕,怎么会哭瞎呢?张岳跳上马车钻入车厢,看到李玉眼中流的是血液顿时明白缘故。张岳并没有开口说话,李玉却能感觉到面前有一个熟悉的男人。李玉试探道:“你,是伯父吗?”张岳伸手为其擦拭了脸颊的血痕道:“孩子,回家了。”
平云庄之所以能在太师王贵的淫威下安身几十年,不仅依赖于山庄内强大的情报系统和张氏子弟的护卫,还有其他的堂的贡献支持,比如说药堂。二庄主张麟遭遇埋伏后濒临死亡,在药堂的全力医治下这才保住一条性命,但是代价却是留下暗疾;其后在武都城中与人厮杀,再次身受重伤也引发暗疾,本该命丧武都城,但是张麟却是硬生生提着一口气挺回了平云庄,还未等药堂出手医治便伤势过重离开人世。
李玉是二庄主张麟的独子,万不能有闪失!最起码不能在平云庄有任何损伤!
于是,张岳命令药堂全力医治李玉眼睛。当晚,在药堂三位老医师的联手医治下,李玉重现光明。不仅如此,就连李玉背上的暗疾也被老医师用特别的疗法医治,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是骨骼内部的筋骨却是比之前更强劲有力。
次日,李玉正在床上躺着歇息,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冲杀声!从戎多年养成的习性令李玉猛然起身而后下意识的摸索床边的宝剑,扭头一看发现这是一处陌生地方,李玉回想起来这里就是平云庄。李玉虽然知道这里是平云庄,但屋外传来的冲杀声仍是连绵不绝。李玉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一角向外窥视,发现是屋外数十米外有百余人的年轻男子正在操练搏杀,李玉顿时明白这就是昨日那人所说的专门护卫平云庄的张氏子弟。窥视期间李玉察觉到背部有什么东西一直贴在自己身上,遂下意识的伸手去触摸,没想到这时突然有一名老医师推门而入。老医师年纪大行动迟缓脚步轻,而且外面冲杀声震天动地也将其掩盖,李玉这才没有听到屋外老医师的脚步声。老医师本是路过这里突然想到可以顺便查看一下李玉的身体恢复情况,刚推门而入就看到李玉已经起身站在窗户边正伸手准备撕下背后的药膏,老医师开口制止道:“别别别!那药膏对你身体的暗疾有奇效!”李玉扭头看到一名老者身穿白衣长袍左手拿着篮子右手拿着拐杖,此刻正向着自己摆手。李玉顿时明白这应该就是昨日为自己医治的老医师,既然医师相劝那只得听令而行。
李玉对着老医师作揖道:“辛苦老先生为晚辈医治,晚辈感激不尽。”老医师笑了笑说:“少公子不必客气,少公子的身体可有什么感觉吗?”李玉慢慢的活动一下筋骨,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轻盈,而且背部隐隐作痛的感觉也全然消失不见。李玉说:“回老先生的话,晚辈觉得身体轻盈,背部的伤口也不那么痛了。”老先生解释道:“年轻就是好啊!你背部的伤口老朽瞧见了,刀法狠辣伤之入骨!不过看样子好像是经过医治,那名医师的医术并不精湛,不然也不会落下暗疾。”李玉回想起那一晚,回想起来至今还是后怕,听到老先生说医术并不精湛,李玉笑了笑没有作答。屋外的冲杀声持续着,李玉扭头向外看去,老先生看到李玉的眼神一直盯着屋外便开口道:“你只是眼睛受伤了,现在已经恢复,不过切记这阵子万不可再过多悲伤落泪。你想出去转转就出去吧,你的身体是无碍的。”李玉作揖道:“晚辈初来乍到确实心中有所好奇,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先出去了。”“去吧去吧。”
李玉离开房间后环顾四周,发现平云庄是一座非常大的山庄。房屋林立数十间,庄内有一处非常宽敞的空间足以容纳千百人操练,山庄外又有树木环绕,可真是与世隔绝的好地方。李玉向前数十步路过几间房屋,发现有些房屋并不是供人居住,而是一类冶炼兵器和搁置物件的仓库;又行数十步,这几间房屋倒是与刚才几间有所不同,因为屋内传来琅琅的读书声。再行数十步,偶遇一人,那人便是昨日与李玉交谈的张氏子弟,此刻他正在角落擦拭着昨日行驶的马车。张氏子弟也瞧见少公子便打招呼道:“少公子!您无事了?”李玉回应道:“多亏平云庄的老医师医术精湛,我已经无事了,我记得你,你是昨日的那个,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张氏子弟回答道:“回少公子,小人叫张章。”李玉说:“哦?你也姓张?”张章解释道:“不不不,小人原本不姓张,后来大庄主统一为张氏子弟都改了姓,这里的人都姓张。”李玉点了点头说:“奥,原来如此,张章,我问你。”张章将抹布放在水桶里,满是水渍的手在麻衣上面擦了擦看着少公子说:“少公子请讲。”李玉说:“劳烦张章引路,我要拜见伯父。”张章眉开眼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庄主刚才还在念叨着少公子,少公子请跟小人来。”
张章在前,李玉跟后。二人穿过林立的房屋,路过其中一间房屋时突然看到有一年轻妇人正在门外绣制衣物,而身旁不远处有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拿着木剑挥舞着,妇人抬头看到眼前的李玉便摆手打招呼,李玉不识此人便问道:“张章,这位是?”张章扭头看向妇人赶忙作揖道:“夫人,小人刚才眼拙没看到,请夫人宽恕。少公子,这位是蔡薄蔡夫人,是少主张群的夫人,旁边那位是少主张群的儿子,张路公子。”李玉听后赶忙跑到嫂嫂面前作揖道:“失敬失敬,弟初来乍到有眼不识,还请嫂嫂宽恕。”蔡薄笑着说:“早就听闻大家提起过小叔,他们夸你是英才出少年,今日有幸一见,果真名副其实!”李玉谦虚道:“嫂嫂谬赞了,弟倍感汗颜。”蔡薄唤来儿子张路:“路儿,别玩弄你的木剑了,过来给你叔父作礼。”听到母亲的呼喊张路不情愿的把手中的木剑放在地上后跑到李玉面前作揖道:“叔父,侄儿张路拜见叔父。”李玉有些错愕,这嫂嫂年轻貌美看长相应该三十出头,这儿子居然这么大?蔡薄看到一脸错愕的李玉解释道:“小叔,大庄主为了让张家更好的繁衍壮大,凡是十三岁以上的男女都可成婚生育,妾身也是如此。”李玉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弟失礼了。嫂嫂,弟要去拜见伯父,就先告别了。”蔡薄道:“小叔慢走,有空可来教教路儿武艺经书。”李玉说:“自然自然。”拜别嫂夫人后,李玉和张章继续寻找大庄主。
这一次倒是十分顺畅,虽然途中也遇见了许多人,不过都只是简单的打打招呼。一炷香的时间后,张章引领着少公子走到了一处大堂。李玉抬头望去,大堂门外有两座貔貅左右而立,大堂上面的牌匾悬挂着“张府”二字,大堂内有几人正坐在椅子上交谈,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李玉见状静静地候在原地。主椅上的大庄主张岳看到了李玉的身影,伸出手打断了众人的交谈,张岳起身呼喊道:“是玉儿吗?过来吧。”听到伯父呼唤自己,李玉整理了自己的衣装边幅后,昂首挺胸的迈入大堂内。走到堂中跪在张岳面前喊道:“侄儿李玉,拜见伯父。”左右分列而坐的几名长者瞧见李玉的体型容貌倒也满意,突然听到李玉介绍自己的名字时,个个皱起来眉头表达不满,有的更为不屑。张岳也察觉出几名长者的不满,咳嗽一声后道:“起来吧,这几位都是张家的长者,都是你爷爷辈的,赶快拜见。”李玉起身从位置的排列顺序挨个跪拜,待准备跪在那名面露不屑的长者时,长者开口道:“可别,老夫受不起你这一跪,我张家族人没有姓李的后代。”此话一出,李玉皆为尴尬,本想开口辩解,但尊卑有别。张岳说:“四叔,李玉是二弟张麟的儿子,别说这见外的话。”老者冷哼一声没有作答。对于四爷爷的不屑,李玉仍然恭恭敬敬的叩首。起身后李玉说:“父亲携我与姐姐朵朵为了不把祸水引到张家,这才改换姓氏,不曾想家族仍被牵连,晚辈心中十分自责。之前晚辈曾试图寻找过张家族人,但几次派人寻找都是未果,晚辈明白虽是姓李但根始终是张家。”张岳帮衬道:“你也不必自责,你父亲当年之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不愿残害百姓冒充敌首以充军功,此举我们是认同的,所以才会让你父亲认祖归宗。今日将你接来,也是……”“等等!”还未等张岳把话说完,四长者开口打断。四长者说:“麟儿之事,老夫是支持的,但是这个孩子,老夫不认同!”场面陷入尴尬之中。张岳说:“四叔,为何?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让这孩子认祖归宗,把姓改了就好。”堂内另外三名长者对于四长者的突然变卦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更多的是面面相觑沉默寡言。四长老说:“怎么?我就是对这个孩子不满意!”一旁沉默的二长者开口道:“四弟,当年之事与这个孩子实属无关,不能将事情丢到他的头上。更何况这孩子的才智出众,斩将夺城、封侯拜将,这也是世人皆知的。”听到二哥的话,四长者冷哼一下不再做声。这次交谈不欢而散。
散会后,张岳单独召见李玉入内室交谈。房中仅此二人。张岳坐在椅子上,李玉站着。张岳说:“你也不必伤心,四叔他的性格就那样,脾气火爆直率。”李玉回答道:“伯父,侄儿斗胆问一下,初次见面,为何四爷爷会如此?”张岳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户边说:“当年你父亲带着你母亲离开后,张家被抄了家,四叔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你的叔父张伦,年轻气盛要找赵荣理论,不曾想被赵荣打死。四叔因此事卧床半个多月,这段时间你爷爷我的父亲张广修命令张家搬离武都城来到这里,为了不与外界接触,山庄不允许任何张家族人私自离开,所以四叔一直没有报仇的机会。”李玉说:“原来如此。”张岳说:“在派人接你之前,我与这几位长者多次商讨,最终大家一致同意让你回来认祖归宗。今日四叔见你,想必是睹物思人,待我去安抚四叔,不日举行仪式让你认祖归宗。”李玉说:“伯父,晚辈想亲自拜访四爷爷。”张岳劝阻道:“不可,四叔脾气火爆,你若是拜访,唯恐气急败坏将你逐出家族!”李玉笑了笑说:“伯父,晚辈愿意一试。”张岳转身看向一脸认真的李玉,这孩子的劲头越看越像二弟张麟。张岳说:“既然你有心,那你便去尝试一下,切记!万不可惹怒四叔!”李玉作揖道:“伯父好心,侄儿心领!”随后李玉向伯父问了四爷爷的居住位置,张岳也是如实相告,随后二人分别。
李玉顺着伯父所说一路摸索,果真在山庄的后方的一处偏远角落里看到一间独立的房屋,周围数十米皆无其他建筑,仅有一棵老槐树。李玉走到房屋外,整理一下边幅后轻轻的叩门呼唤道:“晚辈李玉,特来拜见四爷爷。”本以为以四爷爷在会议上的火爆脾气,李玉会遭到严厉的呵斥,没想到屋内却传来带有悲伤且颤抖的声音:“进来吧。”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四爷爷坐在椅子上直视着自己。苍老的面孔和斑白的须发让四爷爷看起来有些孤独,想到伯父所说四爷爷膝下无儿无女,更多的是凄凉。李玉恭恭敬敬走到四爷爷面前正准备跪下,四爷爷止住道:“你先别着急行礼,老夫且问你,你可知张家之仇敌是何人?”李玉眼神坚定说:“阉人王贵!”四爷爷继续问道:“那你会如何?”李玉紧握拳头道:“玉誓必手刃王贵,一雪前耻!”因果循环,天理昭昭,理应如此。但四爷爷听到这个回答后却并不满意,起身走到李玉身旁直接打了一个耳光呵斥道:“若是如此!你不配认祖归宗重返张家!”被打了一个耳光的李玉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明明没有说错啊?李玉调整好跪姿说:“四爷爷,玉不明白,报仇雪恨,古往今来一向如此,玉何错之有?”四爷爷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玉的背影说:“你可知为什么张家藏匿在平云庄这么多年,没有伺机暗杀王贵吗?”突如其来的问题,李玉一时无法作答,也不知如何作答。李玉问道:“请四爷爷明示。”四爷爷说:“我告诉你,当年你父亲张麟初来平云庄时也说过这种话,但是当他在你爷爷张广修的陵墓待了一夜后,他便改变了想法,你父亲的原话就是人不可以为了杀戮而生!此次接你回来,并不是让你复仇,不然的话就不必接你回家,你在武国的所作所为,平云庄人尽皆知,家族接你回来是想栽培你,令你成为一个杰出卓越的人!你这混账东西,这点都想不明白吗!”四爷爷越说越恼怒一脚踹向李玉的后背,直接将李玉踹趴在地上。李玉强忍着疼痛和屈辱缓缓起身,调整好姿势后继续跪在地上。四爷爷瞧见李玉心性了得心中不免欣慰,怒火也消减了几分。或许是心有不舍,又或许是察觉过分。四爷爷并没有继续训斥继续,返回坐在椅子上直视继续道:“你父亲的坟在后山,你今晚就在那住吧,明天早上来见我。”“是。”
二人有些不欢而散。待李玉离开房间后,四爷爷忍不住的落泪,喃喃自语道:“孩子,你别怪爷爷心狠,你的才智远超张家族人,爷爷想让你成为一个能振兴张家的人,你若一心杀戮,定会迷失自己,也会毁了张家!”四爷爷从怀中抽出一卷较小的宣纸,缓缓打开后一幅画像赫然出现在眼前,有些泛黄和折损,但也清晰可见是一名年轻男子的画像,画像的男子竟然和李玉十分的相似!几滴眼泪落在了画像上,四爷爷见状赶忙小心的擦拭。
李玉问过张章,张章本想带着少公子前去,但被李玉婉言谢绝。
后山距离平云庄并不远。李玉穿过一片树林,翻过几个坡,最终抵达了这里。令李玉没有想到的是,后山竟有数以百计的坟墓。李玉挨个寻找父亲的墓碑,在寻找的途中让李玉看到一个十分震惊的事情,那便是堂兄张群的墓碑!
“这?堂兄年纪轻轻竟……”
想到嫂夫人和侄儿张路,李玉心中百感交集。虽然自己与堂兄从未相见,但血脉相连,李玉表达自己的敬意后再次寻找父亲的墓碑。经过半盏茶的寻找,在一棵树下见到了父亲张麟的坟墓。
父亲当年的不告而别,李玉无时无刻不在憧憬和期待父子团聚,没想到竟然回去如此相聚。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李玉有千言万语想与父亲诉说,但也不知为何,到了嘴边一字未出。李玉盘坐在父亲的碑文面前仔细,上面记录了父亲的姓名和出身,只有区区十几个字。
“父亲,儿,儿……儿很想你。”
李玉并没有哭出来。也许是想到了老医师的箴言,也可能是想到四爷爷的肺腑之言。李玉最终没有哭出来。
太阳落了山,弯弯的月亮挂在了天上。李玉孑然一人坐在满是坟墓的后山上。那一夜格外的漫长。
次日清晨,平云庄的张家族人陆续起床洗漱,李玉早在门外等候多时。四爷爷与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打开房门便看到与昨日有些不同的李玉站在门口。这一次李玉并没有率先开口,四爷爷也没有开口询问。洗漱完毕后,四爷爷整理了衣装坐在了椅子上与昨日一样直视李玉询问道:“你找到了你父亲的陵墓了?”李玉点了点头道:“找到了。”四爷爷继续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李玉说:“我母亲的坟墓也在。”四爷爷捋了捋稀疏泛白的胡须问道:“那你这一夜,可有什么领悟?”李玉深吸了一口气道:“玉彻夜思索,想到过去斑斑,历来种种,人皆欲望而起杀戮,杀戮造就灾难,使得不相干之人饱受摧残。父亲之初便是不愿杀戮,玉亦不会成为一个杀戮之人。张家只能有一个,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房间陷入沉寂,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很久,可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也可能有两炷香的时间。四爷爷开口道:“你去准备一下吧,他们都在山庄门口等你认祖归宗。”李玉心中很是沉重,但也很是喜悦。
山庄是隐世隔绝的,而且认祖归宗是家族内部的事情,所以仪式并没有十分的隆重。张家族人和张家子弟悉数到场。在大庄主张岳的主持下引领下:李玉去了张家祖庙拜了先祖灵牌;随后又拜了在世的长辈。在众位长者和大庄主张岳的注视下,一名年长的老人在张家族谱上写上了张玉的名字。
“晚辈张玉,拜见四位爷爷和伯父。”
四爷爷笑了,笑得十分欣慰,笑得十分灿烂。
当天下午,张玉正随着伯父张岳了解平云庄个个分堂时,一名张家子弟寻到张岳禀报道:“大庄主,根探子来报,安平县的县丞龚开即将路过咱们这。”李玉问道:“伯父,这个龚开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吗?”张岳解释道:“这个龚开受过咱们的恩惠,他此次前去武都城,正好也为咱们办点事,玉儿随伯父一同前去。”
山脚下,张岳和张玉在必经之路等待着龚开,在等待期间张岳将武都城潜伏的张氏子弟所禀报的消息尽数告知张玉。武都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黎明饱受摧残和折磨,就连自己的姐姐也是深陷其中。张玉问道:“伯父,为何不将姐姐接回平云庄?”张岳说:“司马翎领军去佳双县剿灭王仁,正是以你姐姐为要挟,防守森严而且重兵把守,我命人尝试过但无功而返。”还在等张玉继续询问,不远处传来马车奔驰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响,一辆马车闯入二人的视线中。待马车接近二人时,缓缓停下。龚开一跃而下跑到张岳面前作揖道:“晚辈龚开见过张大人。”张岳说:“龚大人现在是县丞,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真是年轻有为啊。”龚开说:“大人谬赞了,不知大人唤我何事?”张岳看着张玉说:“这是我的侄儿张玉,也是我的传承人,玉儿说吧。”张玉与龚开相差不多,与龚开互相行礼后便将刚才伯父所交代的事情悉数告知。
“齐白叶,齐公公?”
“对。”
“我知道了,我将你嘱托之事铭记在心的,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那就有劳龚兄弟了。”
“无碍,那我就先行离去,二位保重。”
张玉转身看着张岳说:“伯父,他自己可以吗?”张岳笑了笑说:“平云庄的情报是非常强悍的,武国的一切动作皆有人禀报,在龚开抵达武都城前,我已经派人接应他了,接应他的人,你也认识。”张玉不解道:“我认识?何人?”张岳说:“就是你镇国侯府的家将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