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校自集市上回来后,一句话也不说,安安静静坐在椅子。
要是平日,涂怀玉会以为他身体不适,无力讲话。可刚刚在集市上他打人时生龙活虎,和之前的病态完全不一样。
仆人端来一盘葡萄,涂怀玉接过葡萄跳到玄校面前,“儿啊,葡萄来了。”
玄校无心吃葡萄,冷着一张脸问,“我今年多少岁?”
“啊?”涂怀玉先是惊讶,想到玄校吃药吃坏了脑子,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说:“儿啊,你今年十二岁。”
玄校捡起葡萄放在嘴里,依旧冷着一张脸,“与我同岁的人有多少?”
涂怀玉不解,“儿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玄校斜视涂怀玉,“你只管回答我,其他的不该你问。”
涂怀玉一脸茫然,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爹啊。
涂怀玉道:“阿木,这天下每年会有很多孩子降生,与你同岁的孩子更是不计其数。”
玄校问:“你把如今的世道地位如何?”
涂怀玉言语里透露着骄傲,“你爹我可是青丘首富,在大荒内无人能与你爹匹敌。”
“帮我找个人。”玄校为自己的倒上一杯茶水,行为举止全无小孩模样。
“你要找谁?”
“额间有一狐尾印记,与我同岁的女子。”
涂怀玉在玄校身侧坐下,“你找她做什么?”
玄校迟疑片刻道;“一仙人告诉我,此女是涂家的贵人,找到她便可让涂家成为大荒的首富。”现在的人间是三百年后的人间,用仆人说这里的人修仙,要是直接挑明说他找兔女的原因,涂怀玉肯定以为他吃坏药脑子还没好。
涂怀玉不可置信的看向玄校,伸手摸玄校的额头,被玄校一掌打开。
涂怀玉捂着自己被打疼的手,说:“没发烧啊,难道真的是仙人托梦。”
想到今天发生的种种,涂怀玉忽然跪在地上,朝天跪拜,“肯定是先祖显灵,让我儿焕然一新,先祖托梦于我儿,涂怀玉定当按照仙人指示寻找此女。”
玄校心中轻哼一声,涂山家业交到此人手里,迟早要完。
“我累了,我回房休息,晚饭送到我房里。”玄校将擦完手的手巾扔在桌子上,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去。
涂怀玉对着玄校的背影点头哈腰,“好好好。”
涂怀玉忽然醒悟过来,“我怎么这样了,他是儿子,我是爹啊。”
玄校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思索万千,“这具身体羸弱,方才出去一遭,这具身体就感到疲惫。好在灵术还在。轮回转世,记忆尚在,兔女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还记得以前的事?兔女,你在哪里?”
涂怀玉携子离家已有百日,现在阿木已经醒来,已无大碍,是时候回青丘了。
次日,仆人装好东西,驾着马车离开东海集市。
马车上,玄校正襟安坐,闭目养神,涂怀玉像个仆人一般,又是给玄校扇风,又是给他捶腿,忙得不亦乐乎,“阿木,这样好一些吗?”
玄校发出一声轻哼,“嗯。”
大块带着小乞丐赶路,河豚飞在空中,跟在小乞丐身侧。太阳灼烈,炙得大块胸前背后全是汗,小乞丐身上带着暮云给的珠子,感觉不到热。
道路两侧多杂草,无大树,没有可以遮蔽的地方,大块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头顶上的太阳忽然多出了几个,大块头晕目眩,突然栽在地上。
小乞丐趴在地上,使劲摇晃大块,大声呼喊,“大块哥哥,大块哥哥,你怎么了。”
大块毫无反应,小乞丐解下围在自己头上的麻布,举起麻布为大块遮挡太阳,“大块哥哥……”
车轱辘碾在碎石路上的声音传到小乞丐耳朵里,小乞丐知道大块哥哥有救了,丢下麻布跑到马车面前,张开双臂拦住马车。
昌容勒住马,厉声斥责,“小乞丐,滚一边去。”
小乞丐一心想着救大块,顾不上那么多,跑到昌容面前跪地乞求,“大块哥哥晕倒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这年头,路有饿死鬼是常事,昌容不想多管闲事,手中的马鞭打在地上,发出吓人的声音,喝道:“你再不走,这鞭子就打在你身上。”
“慢着。”玄校认出小乞丐的声音,闭着眼睛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涂怀玉反手指着自己,“我?”
涂怀玉刚要出马车,想到自己是一家之主,又退了回来,抖抖袖子说:“昌容,去看看。”
昌容道:“老爷,他们衣衫褴褛,想必是行乞的乞丐,这年头,饿死的人不在少数……”
玄校睁开眼睛,眼里藏着怒火,“让你去就去。”
不用看少爷的面容,昌容也能感觉到少爷的怒火,昌容应了一声,放下鞭子走到大块身旁,检查完回来说:“少爷,那人是中暑了。”
车内传出玄校声音,“给他喂些避暑的药。”玄校掀开帘子,外面烈日当空,玄校忽得双眼泛红,乌云而来,遮住烈日,掀起微风。
玄校看向远去蹲在大块身边的小乞丐,放下帘子,“起轿。”
大块吃了避暑药,很快苏醒。野外不宜露宿,大块又带着小乞丐赶路,希望能在天黑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天黑不宜赶路,周围无客栈,昌容找到一破庙,稍作打扫,让涂怀玉、玄校休息。一行人刚落脚没多久,大块带着小乞丐走了进来。
昌容眼里尽是嫌弃,“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你们。”
大块自小看人眼色,怎么会不知道昌容眼里的嫌弃,他一人睡在外面还好,但小乞丐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再怎么样都要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大块说:“天色已晚,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暂时住在这里,不会打搅你们。”
昌容压低声音,言语里带着怒意,“你们在外面,不许进里面。”
大块点头应道:“好。”
大块收拾了一块地,抱来一捆枯草,让小乞丐躺在上面睡觉。自己则倚着墙壁睡觉。
月亮高高挂起,风声呼紧,围墙外悄悄溜进来几人,这些人手拿大刀,面带伤疤,一身山匪装扮。
山匪正巧路过此地,本想借此地歇脚,在外面听到马鸣的声音,爬上围墙一看,一辆马车停在院内,山匪虽不识好货,但也看出这马车的主人是块肥肉。几人便悄悄溜进院内……门口坐着一粗汉,看上去像是马夫。山匪相互对视一眼,悄悄溜到大块面前,一刀对准大块的胸口,刺了进去。
大块被疼醒,手握利刃,挣扎着站起,与两个山匪扭打在一起……
小乞丐被吵醒,大喊:“大块哥哥……”
大块双拳难敌四手,又身负重伤,终不敌山匪,被山匪斩杀。小乞丐急得大哭,想要冲上去抱住大块,身边的河豚忽然衔住小乞丐的腰带,费力的把小乞丐带到上空飞出破庙,山匪举着刀剑也够不着小乞丐,索性不追了,跑到屋内帮助另外的山匪。
山匪分成两拨,一拨对付大块,一拨对付屋内的人,小乞丐大喊,屋内的人惊醒……昌容慌乱之中捡起木棒朝山匪挥舞。涂怀玉不会武,看到山匪腿都软了,但依旧护在玄校身前,“阿木,你等会找机会逃出去,爹挡住他们。”
玄校抬头看着涂怀玉道:“让开。”
“啊……好。”玄校眼神恐怖,涂怀玉想到白天时他打乞丐时的场景,松开抓着玄校的双手。
玄校赤手空拳冲了上去,先是一腿踹向昌容面前的山匪,山匪倒地。玄校跑到另外两个山尉面前,趁机抓住他们的衣角,在二人中间翻了个跟斗,两个山匪的手臂咔嚓一声,被折断了手臂,两个山匪倒地捂着自己的手臂大喊……剩余的两个山匪面面相觑,持刀挥向玄校,玄校跃起,一拳打在左边山匪脸上,一脚踢在右边山匪的头上……山匪倒地,玄校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对着五人就是一顿揍……
昌容看着眼前挥舞拳头的少爷,吞咽口水,问:“老爷,少爷何时学了武功?”
涂怀笑也没见过他这么“生龙活虎”的一面,道:“在…梦里学的。”
玄校打到手疼才停下来,看向院子里倒在地上的尸体,冷冰冰的说:“昌容,把他们绑在庙外,山中多野兽,让野兽饱餐一顿,也算便宜了他们。”
昌容没想到少爷原来是这么残忍的人,半晌才回应,“好。”
玄校走到门外,想给小乞丐、大块收尸,却没找到小乞丐身影。
河豚衔着小乞丐飞到外面,实在是飞不动了,一下掉在地上,小乞丐摔了个狗吃屎,河豚也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小乞丐哭喊,“我要去找大块哥哥。”
河豚挡在小乞丐面前,阻止小乞丐跑回去。
小乞丐哭着说:“你让我回去。”
河豚摇晃着身体不让,咬着小乞丐的衣角往前走。小乞丐哭得撕心裂肺,河豚坚持不放小乞丐回去,拖着小乞丐往前走。
小乞丐哭累了,哭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抱着河豚漫无目的地在山里行走。
小乞丐累了就躺在路边休息,饿了就吃怀里的饼充饥。眼见只有半块饼了,小乞丐舍不得吃,一路饿着,走到了栖山镇。
包子铺散发出阵阵香味,小乞丐走到包子铺前,看着包子吞咽口水。
包子铺的老板驱赶小乞丐,“小乞丐,滚远点,别在这里挡我生意。”
包子铺老板凶神恶煞,小乞丐不敢靠近。
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在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走到小乞丐面前停下,“你饿了吧,给你。”
小乞丐抬头看向女孩,女孩身着蓝衣,头上也裹着厚厚的蓝色头纱,蓝色高贵,是寻常人家买不起的。女孩半张脸被蓝色头纱遮住。
“谢谢。”小乞丐实在是太饿了,接住包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
女孩拿出仅有的几文钱放在小女孩手里,“你慢点,我这里还有几文钱,给你,你饿了可以买东西吃。”
一枚石头朝女孩抛过来,正砸在女孩的头上,紧接着是一声嘲笑,“丑八怪和小乞丐,哈哈哈。”
小乞丐看去,一个小男孩正看着他们开怀大笑。
一妇人跑过来,拉起女孩的手往远处的马车上走,“鸣珂,走。”
小乞丐看着女孩的背影重复她的名字,“鸣珂。”
刚刚扔石子的男孩被仆人带着去了另一辆马车,鸣珂坐的那辆马车跟在男孩的马车身后,出了镇子。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小乞丐抱着包子找地方躲雨。小乞丐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被赶走……
“小乞丐?”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乞丐回头看着站着的人,是之前送她鞋子的人。
涂怀玉一行人路过栖山镇,在这里歇脚。玄校下了马车看见身边跑过一个小乞丐,忽然想到东海集市的小乞丐,上前碰碰运气,果真是她。
涂怀玉下车抬袖挡住雨,拉扯玄校,“阿木,下雨了,我们去客栈。”
雨下得太大,小乞丐抬手抹了一把脸,额头上的狐尾印记若隐若现。
玄校一下就认出了小乞丐额间的狐尾,玄校怎么也想不到,他找了一个月的人原来早就和他见过。
玄校挣脱涂怀玉的手,跑到小乞丐面前,一把抱住小乞丐。
“这…这这……”涂怀玉又一次惊掉了下巴,“这小子……难道情窦初开了?”
小乞丐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还以为他要抢她的包子,一把推开玄校,“这是我的包子。”
小乞丐作势要跑,玄校快步跑到小乞丐面前,拦住小乞丐,河豚也以为玄校是来抢包子的,咬住玄校的衣角把玄校往后拖拽。
玄校对小乞丐说:“我不抢你包子,我给你买吃的。”
小乞丐半信半疑,牢牢记着怀里的包子,“真的?”
玄校肯定的回答,“真的。”
玄校带着小乞丐去了客栈,托客栈老板娘给小乞丐洗澡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