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拜师
听得蒙禹这么说,那汉子却无动于衷的摇摇头道:“多谢这位小先生了,您若是真有意,便给我十两银子,待我葬完父亲之后,便来给您当牛做马,任您差遣。您若是无心,便请离开吧,那山庄的主人家,我们可惹不起,我也不想给您添麻烦。”
蒙禹一听就楞了,看来那山庄背后的人了不得啊,自己一介寒门举子,如今的第一要务是等着春闱考试,似乎确实是不该管这些闲事,可想想自己管也管了,看这汉子又实诚,而且,照他这个要法,怕是把父亲的尸体放坏了也不可能筹到十两银子。
想想好人做到底吧,反正自己的钱也够花了,于是蒙禹便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到地上说:“这位大哥,看你一片孝心,我便成全了你吧。”旁边围观的人一看真有人给钱,好意提醒道:“这位小先生,你莫不是家中太富裕了吧,这人多半是骗子啊!”
蒙禹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只是自己也曾经为葬父发愁过,今日行有余力,能遇上这位老哥也是缘分,便帮他全了一份孝心吧。”那汉子听得蒙禹这么说,立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还极其用力,蒙禹想阻拦也是不及。
汉子直起身的时候,额头都已经青紫,一脸诚挚的说道:“感问恩公高姓大名,家住何处,待我安葬了父亲之后,便去寻恩公。”蒙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就是一介进京赶考的举子,又是穷人家出身的,哪里需要什么家仆,你安葬了父亲之后,便好生过日子吧。”
蒙禹说完转身便走,却不想那汉子却高声说道:“恩公留步,家父自幼教导我不可白拿人钱财,若是先生不肯买我,便将银子收回吧。”这一下,围观的人立刻便炸锅了,刚才说他是骗子的人疑惑的说道:“咦,看来还真是个实诚人,不是骗子啊。”
蒙禹苦笑摇头,想想事已至此,也只能到时候再看怎么解决吧,便回头说道:“小生姓蒙名禹,就住在城东的吉祥客栈,你还是赶紧先把父亲葬了再说吧。”那汉子立刻躬身道:“多谢主上,小的姓安名和,这就去安葬家父,三日后便去找主上。”蒙禹一听他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走了。
蒙禹在路上寻了个热闹的小店,吃了点南京特色小吃,又休息了片刻,看看天色将晚,这黄观应该已经回府了,蒙禹便一路打听着朝黄观府上行去。到了黄观府门口,蒙禹上前说明来意,毕竟是天下第一大才子的家丁,说话倒也客气,可是却告诉蒙禹,黄观还没有回来。
蒙禹一听自己还是来早了,不禁也甚是感佩,这黄大人还真是尽职尽责啊,这都酉时了还在外公干。蒙禹无奈,便只有在门下等候,这又等了半个时辰,蒙禹都在考虑要不要先走了,才听得家丁喊道:“黄大人回来了!”
蒙禹连忙起身上前,就见黄观独自骑马到了府门前,早有家丁上前牵马,黄观一脸疲惫的甩鞍下马,蒙禹连忙上前施礼道:“晚生蒙禹见过黄大人。”黄观一看是蒙禹,笑笑道:“你来了啊,真是抱歉,有事耽搁了,回来的晚了些,让你久等了。”
蒙禹一看这黄观身居高位却对自己如此客气,心中感动不已,连忙说道:“哪里哪里,黄大人公务繁忙,晚生实不该再来搅扰,要不晚生还是改天再来吧。”黄观笑笑道:“是本官让你来的,何来搅扰之说,你本不是迂腐之人,何必出此迂腐之言?随本官进来吧。”
蒙禹尴尬的笑笑,举步随在黄观身后进去,被安排在花厅用茶,等着黄观去更衣后出来相见。一刻之后,蒙禹被人带到了黄观的书房里,此时的黄观,一身便服的端坐在书房之中,见蒙禹进来,也没有太客气,伸手一指道:“坐吧。”
蒙禹落座后,黄观笑笑道:“你一定奇怪,你我不过萍水相逢的初次见面为何我就要将你请来府中吧?”蒙禹其实心中只有被偶像召见的兴奋,根本就没考虑这些,此时听得黄观问起,也才发现确实如此,一个二品大员,第一次见自己就招入府中相见,确实不合常理啊!而黄观换上便服后,也不再自称本官,对他可谓客气至极了。
见蒙禹一脸疑惑的点点头,黄观笑笑道:“还未知你姓甚名谁?”蒙禹连忙答道:“回黄大人,晚生姓蒙名禹,蒙学的蒙,大禹治水的禹。”黄观点点头:“蒙先生,我招你前来,其实也是我有一点私心,想请蒙先生帮忙。”
蒙禹一听黄观有事拜托自己,更是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说道:“黄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晚生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黄观看看蒙禹道:“听你白日所言,对天下大势的结局应该也有所预料,我也就不再啰嗦了,我那些学生,多半是会被我牵连的,所以,难得见你这样心智机敏又连中四元的大才,就想冒昧的将一事央求于你。”
蒙禹不好意思的笑笑道:“黄大人谬赞了,是什么事请说吧。”黄观微微点点头:“我二十七岁便高中状元走入仕途,这十年来将毕生所学和心得感悟著成一书,名为《澜伯警言》,可惜还未校改刊刻,如今我马上要外出督师,就更无暇顾及了,我想临走前将书稿托付于你,若是陛下胜了,自然无事,可若是万一有不幸那日,也能让我这书稿流传下去。”
蒙禹闻言大惊,这黄观是要将毕生所学的结晶托付给自己,这可是关门弟子才有的待遇啊!蒙禹心中激动不已,当即下拜道:“晚生绝无得寸进尺之意,实是心中早就将黄大人视作偶像目标,原本想等会试过后名正言顺的拜入黄大人门下,可如今形式难料,晚生还请黄大人现在便收晚生为弟子。”
黄观笑笑道:“便是白天听你说了有这个意思,我才敢冒昧相邀,既然你真有此心,我今日便收了你为关门弟子吧,只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此事暂时你知我知便好,切莫对外声张,一切,也只有从简了。”蒙禹欣喜的说道:“弟子明白。”说罢起身端起黄观面前的茶碗,再此高举茶杯下拜倒:“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黄观微笑的接过茶碗喝了一口,蒙禹恭敬的行了三拜九叩之礼,这简单的拜师仪式之后,蒙禹便成了黄观秘密的关门弟子。重新落座后,黄观又仔细问了蒙禹的出生经历和所学,蒙禹自是侃侃而谈,在听了蒙禹在宋晟府上任教的经历后,黄观也是赞叹不已。
最后,蒙禹却忽然再次下拜道:“弟子有错,还请恩师责罚。”黄观疑惑的问道:“你做错了何事?”蒙禹有些懊悔的说道:“弟子临行前曾让宋将军给燕王去信,以坚定燕王孤军直捣南京的信心。”
黄观点点头,倒也没生气:“你那时乃是宋晟府上家教,对主家提出最正确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就是没有宋晟的信,我看那燕王迟早也是会走这一步的,你起来吧,只是此事切不可再与他人提起。”
蒙禹再次起身落座,黄观也不再客气,直接问道:“那依你看,若是燕王孤军直捣南京,我们还有胜算么?”蒙禹正色回道:“当然有,燕军兵少,至今也只能保有三郡,若是慢慢扩张,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所以燕王若不想只是割据一方的话,就只有孤军深入这条险路。可既是险路,那自然也是变数重重,最大的危机,便是燕军的后勤补给,若是我军能一边坚守,一边寻机切断燕军补给,那便有机会击溃燕军,如果各地勤王之师还能抓住时机四面合围,那一举全歼燕军也是有可能的。”
黄观眉头紧皱的点点头道:“是的,这是我们能取胜的唯一可能,那依你看,我们需要固守南京多久?”蒙禹想了想回道:“南京现有守军近二十万,城内府库仓廪充实,而燕军的补给一旦被切断,数十万大军只能四处征粮抢粮,这哪里供应得上。就算我们难以切断燕军补给,但这样的攻坚消耗巨大,军心难以持久,所以,只需坚守至多三个月,燕军必然生乱。”
黄观点头道:“没想到你的看法倒是与盛庸、铁弦和练子宁他们一模一样,可惜,现在鼓动陛下迁都的人太多了,特别是那齐泰、黄子澄之流……哎!”说到这两位大员,黄观欲言又止,换成了一声长叹。
蒙禹接口道:“迁都真乃是下下之策,等于拱手将京师送与燕王,一旦燕王得了南京登基称帝,便是主客易位,那时候陛下便真的沦落成流寇了,最后可能连庙号都不保,与其如此,还不如堂堂正正的守在南京好了。”
黄观一拍桌案道:“言之有理,我明日便与方大人他们说去,我们一起力阻迁都!”蒙禹点头道:“是啊,方孝孺老大人是陛下的恩师,应该能劝阻陛下吧,只是弟子还有一事甚为困惑,想请恩师解惑。”黄观看看蒙禹,无奈的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道圣旨,不是大臣们进谏的,是陛下自己下的!”
蒙禹一看黄观知悉了自己的心事,也不再顾忌,疑惑的问道:“可这道圣旨相当于给了对手五十万大军啊,就算是陛下自己下的旨意,大臣们也该谏阻才是啊!”黄观长叹一声道:“是啊,这事你说得很对,可盛庸、铁弦他们多次上书,陛下都视而不见,为师和练大人他们也多次进谏,甚至连齐泰、黄子澄都曾进谏,可惜陛下执意如此,如之奈何啊?!”
蒙禹闻言不由大是疑惑,原先他还以为这是齐泰、黄子澄那两个书呆子提出的为陛下博取虚名的昏招,可如今看来却不是啊,连他们都进谏无果,那到底是谁能让陛下如此坚定的执行这么愚蠢的事情?看蒙禹一脸疑惑惊讶的看着自己,黄观也不禁摇头苦笑。
最后,似乎是为了让这关门弟子释怀,黄观还是长叹一声道:“此事便也只在这书房里你我师徒二人说说,这事,乃是洪武先帝的遗命。”“什么?!”这一下,蒙禹是彻底震惊了,如果这是朱元璋的遗命,那还的确是有些难办,除非当今陛下不要这仁孝之名了。
黄观无奈的说道:“先帝龙驭殡天之时,曾拉着陛下的手对他说,他登基后,削藩可以,有不服削藩者,削爵削职流放幽禁都可以,但勿使伤他儿孙后代一人。”黄观说完,再次长叹一声说道:“所以,保卫济南时,铁弦才将洪武先帝牌位立于城墙之上,只要燕王敢伤及先帝灵位,那这道圣旨,对他也就无用了,可惜,燕王也知道这其中利害,宁可放弃到手的胜利,也没有下令开炮。”
此时,蒙禹也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是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遗命,那就难怪了,朱元璋对当今陛下疼爱有加,更隔代传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当今陛下是不愿违背朱元璋的遗命的,这还真说不上对与不对,可这道圣旨如今已经改变了天下大势,难道当今陛下还不准备收回么?
蒙禹没有再问,原先他以为自己很聪明,觉得朝堂上都是一群书呆子加草包,除了连中六元的偶像恩师黄观,连文坛泰斗方孝孺他都没放在眼里,可如今听得恩师一席话,他才知道,原来这朝堂之上,除了对错,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需要考虑。
他能想到的这些事,恩师和练子宁,盛庸、铁弦这些人间大才必然也都想到了,他们都无能为力的事,就算换做自己,也不见得就做的比他们好吧,想到这里,蒙禹心中霍然开朗,就好像心胸忽然打开了,人也仿佛忽然间又上了一个台阶。
蒙禹心中激动不已,再次起身躬身施礼道:“多谢恩师教诲,学生受益匪浅,今后绝不会再执迷于一端。”黄观点头笑笑道:“我离出京还有半个月左右,这些日子,你有空便可来找我,我这不称职的老师,也只能略尽绵力倾力相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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