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初到南京
大明建文三年(公元1401年)十一月,南京城下。
蒙禹正在排队准备接受入城检查,也难怪,此时双方大战正酣,燕军又刚刚取得了易州保卫战和永平保卫战的胜利,南京方面自然要严查是否有奸细混入城中,蒙禹也没有打算出示宋晟的书信去走捷径,既然决定了要完全靠自己的实力,那就一切都从零开始吧。
慢慢的挪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蒙禹,守城的军士上前检查,看他穿的精细,手上的折扇又如此名贵,料想应该是有家世地位的人,可那样的人应该走那金川门才是,怎么来这平民出门永安门?守门军士上前喝问道:“你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蒙禹连忙答道:“小生乃是凤翔府人士,是进京赶考准备参加来年春闱会试的。”蒙禹说罢,便拿出了乡试中举的文书奉上,军士检查确认无误,可看看蒙禹家世一栏填的居然是平民身份,便起了搜刮之心。这若是在平日,哪个军士吃了豹子胆的军士也不敢搜刮赶考春闱的举子?可眼下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明日会是什么情形,既然眼前来了一条毫无家世的肥鱼,那不搜刮一下就真对不住自己了。
军士们交换一下眼色,伍长立刻厉声喝问道:“一个寒门举子,如何会穿这般华贵的衣服?又如何能有这样的好马,这么贵重的折扇?分明是奸细吧?!”蒙禹一听,头立刻就大了,他也没想到,宋夫人和两位学生给自己送的礼物居然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只好如实说道:“这是我在别人家坐馆授徒,临走时主家相送的。”
那伍长呵呵冷笑,厉声呵斥道:“胡说,谁家会这么大方,送坐馆先生价值如此昂贵的东西?”这下蒙禹还真是哑口无言了,他也知道这千里驹确实很贵,可宋琥坚持要送他,他也只好收下了,收了宋琥的马,那宋瑛送的名贵扇子自然也就不能不收了。
可这下,这些东西倒成了自己说不清的麻烦,正在想着要不要将宋晟的身份亮出来先进了城再说,就听得那伍长压低声音对他说道:“识相的,把银两留下赶紧走,若是不识相,便将你做奸细先抓起来再说。”这伍长自然知道千里驹和更值钱,可一旦真抓了蒙禹,这些东西就得上交,所以,他们搜刮的目的,还是那包袱里可以直接花销的银两。
蒙禹正在权衡是花钱消灾还是拿出宋晟的身份时,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喝问:“你们在干什么?”那伍长回头一看来人,吓的不轻,连忙施礼道:“黄大人,这人颇为可疑,小的们正在盘查。”蒙禹抬眼看去,却见来人还不到四十岁,却已身着二品大员的官服,不由也有些惊讶,这是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元勋之后的?
可蒙禹是何等聪明的人,听到伍长称呼他黄大人,再看看来人的样貌,立刻便想到了,这位可能就是凭借一己之力二十七岁就连中六元登顶的旷世大才黄观啊!这可是自己心中的偶像啊!蒙禹立刻也高声喊道:“黄大人,休听他们胡说,晚生乃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他们见晚生财物颇丰,适才正在敲诈勒索晚生。”
一听这话,伍长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这黄观可是出了名的冷面铁腕,如今又肩负着巡视九门的重任,这若是犯在他手上,那还不死定了?也真是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难得遇着条肥鱼就刚好赶上黄观巡城至此了呢?
黄观自然心知肚明,可当此特殊时期,他也不想过于为难这些军士而乱了军心,当下也只能说道:“你这举子也甚是不晓事,既然是来赶考,当去那金川门入城才是,如何来这里搅扰。”蒙禹一看自己反被埋怨了,心里嘀咕着,自己这平民身份,哪里能走得金川门?不走永安门也只能走永定门啊,可转念一想,忽然也就明白了黄观的意思,只能躬身说道:“黄大人教训的是,是晚生思虑不周。”
黄观看蒙禹还算机灵,点头笑笑道:“知错就好,切莫读书读成了书呆子,快收好东西随本官进城去吧。”蒙禹一听还能跟自己的偶像走上一段,立刻乐得不行,连忙收拾好包袱牵上马,黄观又嘱咐了伍长几句,便翻身上马转身进了城。
蒙禹也连忙上马跟上去一脸崇拜的说道:“您就是黄观黄大人吧?”黄观点点头:“正是本官。”蒙禹赞叹道:“大人二十七岁就连中六元被洪武先帝钦点为状元,您可是晚生的目标啊!”黄观看看蒙禹笑笑道:“你今年几岁了?中了几元了?”蒙禹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晚生今年虚岁二十二,已中了四元了。”
黄观原本是句玩笑话,不料蒙禹真的已经连中四元,当下也惊讶的回头看看他,由衷的点头赞道:“看来明年的会试和殿试你若是都中了,那就是二十三岁便连中六元啊!可比本官厉害多了!”蒙禹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这事晚生倒也是只敢梦里想想,黄大人可是早已实现了的,听说明年的会试就是黄大人主持,晚生也早就想能拜入黄大人门下!”
黄观毕竟也是人,听着蒙禹这不着痕迹的马屁,心中也很是舒坦,看蒙禹越发的顺眼了,当下问道:“那你原先师承何人?”蒙禹尴尬的低头回道:“晚生家贫,父母早亡,就是小时候跟随家父认字读书,后来便自己四处找书看,全是自学的,并没有授业恩师。”
这一下,黄观更是惊讶莫名了,再次回头看看蒙禹并没有说谎的神色,这才点点头,却还是疑惑的问道:“听你这般说该是寒门举子,怎么会穿着如此精细,还有这么名贵的良马和折扇?”蒙禹便瞒下了宋晟的身份如实说道:“只因家乡的一个大户看中了晚生,让晚生做了四年多的私塾先生,这一路相处下来,已是情如一家,这衣服乃是夫人送的,这良驹折扇是那两个学生相送,晚生却之不恭啊!”
黄观听他说的合理,也起了爱才之意,便再问道:“如今天下大乱,许多举子都放弃了来京赶考,你难道不怕?”蒙禹笑笑说道:“谁能不怕死,可对于我辈读书人来说,特别是晚生这样的寒门举子来说,还有什么事是比考取功名更重要的?”
黄观微微点点头,再次问道:“可如今,乱军锋芒日盛,他们这些人放弃赶考,无非是怕站错了地方而已,你难道就不怕刚刚考中就丢了性命?”黄观这话问得巧妙也问得尖锐,蒙禹自然不能把他对宋晟说的那套理论再拿出来说,可也不想说谎骗自己的偶像,一时低头不语。
黄观明了的笑笑:“你是想先考取了功名,然后不管谁最后得胜就做谁的臣子吧?”蒙禹一看心事被戳穿,也只能点点头道:“是,他们叔侄争权夺位,与我们读书人其实并不相干。”蒙禹已经等着被黄观一顿臭骂,可没想到黄观并未发火。
蒙禹奇怪的抬头看看黄观,只见黄观表情忽然有些落寞的说道:“其实,若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估计还不如你,或许就是那些没胆量来赴考的人之一,可本官是洪武先帝钦点的最后一个状元,又受了先帝的托孤重任,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蒙禹点点头:“晚生明白,受君之托当忠君之事。其实晚生也想过,若只是中个进士,那便站在谁的朝堂都一样,可若是真的能被陛下钦点为状元,那晚生便当肝脑涂地为陛下尽忠了。”这也是蒙禹的真心话,他并未告诉宋晟,就是怕万一真有那一日,自己会死在宋晟面前。
黄观何等人杰,自然分辨得出真话假话,看蒙禹说的诚恳,当下点点头道:“难得你还有这份心,也不知本官该预祝你高中状元,成为第二个连中六元的青年大才,还是惟愿你不要高中,也好留下这有用之躯为大明社稷苍生效力?”
蒙禹一听黄观此言,心中便明白了,原来黄观也早已看透结局,知道建文朝不会太久了,可黄观就算明知必死,也还是忠诚于自己的托孤受命而毫不改变,蒙禹心中感佩,躬身施礼道:“其实一切都是天命,那晚生便依从天意而行便是,天意若要晚生尽忠,晚生也自然会如黄大人一般笑对生死。”
听闻此言,黄观心中一动,看来这蒙禹也早已知悉天下大势的走向啊,也知道尽忠便是必死之局,这份远见卓识,可不是朝中那几个空有学问的一品大员能比的,更何况蒙禹既不迂腐,也不虚伪,当下更加喜爱,便说道:“你先去找地方住下吧,等晚些时候,你若有空便到本官家中,我们再小酌一叙如何?”
蒙禹一听得了心中偶像相邀,能和大名鼎鼎的黄观对饮叙谈,自是高兴的不得了,立刻便回道:“晚生一定前去拜访。”蒙禹拜别了黄观,便找了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和老板说了自己是赶考的举子,老板见他穿的用的这么好却愿意来住他这小店,自是开心的不得了,连忙给他安排了一间稍微清净些的厢房,蒙禹也大方的一次付了三个月房钱,老板更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安顿好之后,蒙禹便决定到这南京城里走走,毕竟这可是大明京师,他也还是第一次来,这年轻人的心性嘛,总还是有些好奇的。于是,蒙禹便带了点银子,拿上宋瑛送的折扇出了门,想了想,这银子放在房里也着实不安全,便将剩下的银子寄存再了客栈柜上。
这可是他四年的馆金外加宋晟后来给的盘缠,足足六十两银子呢,蒙禹将十两银子带在身上,将其他的五十两都存在了柜上。离来年四月的春闱还有四个多月,只要他不去青楼不去赌场,任他怎么吃喝也是花不完的。
蒙禹放心的出了门,顺着街道逛了一个多时辰,这金陵城的确实是比其他城镇气派繁华多了,看看天色将晚,蒙禹想起前人写的金陵怀古诗词,便也想登高一看金陵晚景,然后再去拜访黄观,可惜,到了城墙下才知道,如今戒严了,闲杂人等不得轻易登城,便只好作罢。
正往回走着,忽见一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跪在街边,诺大的年纪了,还头上插一草标,面前用白灰写下卖身葬父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这蒙禹少年丧父,一看见这等惨象,不由得鼻子一酸,这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卖身葬父,也着实是可怜啊。
蒙禹上前看看,围观的不少,可都在指指点点,有好心人扔下几个铜钱在那汉子面前,可他并未捡拾。蒙禹看那汉子一脸悲戚,却还有些倔强的神色,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想想葬父而已,能花得了多少钱,便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大哥,你这葬父,须得多少钱?”
那汉子抬头看看蒙禹,见他似乎像是有钱人,便回道:“须得十两银子。”蒙禹闻言也吓了一跳,当年自己葬父,也不过就花了两百铜钱,这汉子是要将父亲怎么样的风光大葬?居然要花这么些钱?当下疑惑的问道:“你这买一口上好的棺材外加个上好的石碑,顶多就就一二两银子,哪里会要得这么许多?要不这样,我给你二两银子去把父亲赶紧葬了,也不要卖身了。”
那汉子一听蒙禹愿意给钱,恭敬的磕了一个头道:“多谢这位小先生,可家父临终前的遗愿是想葬在栖霞山的桃花林边,我与那主人商议,他许了卖一块够下葬的地给我,可要价十两银子。”蒙禹一听更加奇怪:“你是说,你卖身葬父的钱,就为了买那块墓地?”
汉子恭敬的答道:“是的,买棺材和石碑的钱我有,可这十两银子的买地钱,我实在拿不出。”蒙禹一听这而还是个实在人,立刻就开始不平了:“那是什么人家啊,十两银子都够买几亩良田了,在那山上买个墓地居然敢收这么多?”
汉子如实答道:“他们说那地方风水好,那栖霞山的桃花林更是南京城外的一景,十两银子也算是看我一片孝心便宜我了。”这蒙禹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就这还说成是给你占便宜了?你且起来带我同去,我给你说道说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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