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骗局。
祝无言从落月涧出来后，只觉得自己步履轻飘飘的，无论踩在哪里，都落不到实处。
薛令在骗他，系统在骗他。
就连谢临风，也一直在骗他。
仪月大比的场地已经清空了，他出来的时候，鬼煞之气也已经被清理干净，四下无人。祝无言走了一阵，走到了一棵树下。
这里有血迹。
他凝神看了一会，忽而有些自嘲。
就连这个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谢临风在何处，情况怎么样，身上的魔气有没有爆发。
只可惜，谢临风是真的不用他担心。
重生归来的魔尊，对魔气的掌控想必早已出神入化……他还道谢临风天赋惊人，还忧谢临风被堕魔罪印反噬。
他还认真地想给谢临风一个无忧的修仙坦途，想助他塑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生。
到头来，天道已经注定，剧情无法更改。他难逃一死，谢临风亦难逃一死。只是可悲谢临风什么都不知道，又可悲谢临风什么都知道，只有他被困在了系统编织出的谎言里。
思及此，祝无言神思都有些恍惚。
从前的师徒和睦，当真全是谢临风装出来的？
不对。
不对……早有迹象，他早该发现的。
取伏息时，本该在闭关的蓝海妖君被人召了出来。景宁山时，不知何处而来的魔族。后来在蓝海之下，他以为谢临风被堕魔罪印反噬，神志不清……实则那时的谢临风，看起来十分清醒，一腔的杀意都冲他而来。
那他想方设法为谢临风压制堕魔罪印又算什么，他拦着谢临风不让他回魔界，费尽周折把他带回门下又算什么？可笑至极！
越是回想，越是头痛欲裂。
祝无言忽地一拳挥出，强劲的灵力把眼前的树木拦腰折断。
要冷静。
修士若神思不宁，道心不稳，极易灵流紊乱，甚至生出心魔堕入邪道。
平心而论，谢临风瞒着他也没什么错，毕竟在他眼里，“祝无言”就是个凉薄伪君子，已经有了一世被欺辱的记忆，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敞开心扉。
一个恶人突然性情大变，对你嘘寒问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凡谢临风脑子正常一点，都不会不起警惕之心。
冷静下来后，祝无言薄唇抿成一条线，看了地上的血迹许久。
须臾，他终是转身，离开了此地。
……
悲愤吗？倒也说不上。
只是有一股疲倦感席卷而来，身处此世，同为书中人时，就算是他，也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但他终究不信一切都是定局，就算谢临风是朵彻头彻尾的黑心莲，心也是活生生的血肉。相处的时日这么长，他不信谢临风察觉不出他真正的意图，同样也不信谢临风待他就没有一丝真心。
走出一段路后，他忽然听到前方穿出一阵动静。
场地内的弟子早该走完了，又是谁会在那里？
祝无言眸光一凝，屏了气息，迅捷地往前掠去。
掩映的树丛后，是一大片空地。
地上血迹蔓延，两具尸体叠在一旁，眼珠瞪得极大，四肢却有些奇异地扭曲着。看服饰，应当是哪个仙门内的弟子。
祝无言眼里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转为惊讶，就在看到另一旁的谢临风时，尽数沉了下去。
“临风。”他听见自己还算冷静地喊出声。
谢临风闻声转头。
看到是祝无言，他很快双眸一弯，眸光生亮，冲淡了脸上的冷意：“师尊！”
看到谢临风这样的表现，祝无言一颗心稍放了些。
谢临风还剑入鞘，他的剑刃上好像沾了些血迹，祝无言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亲昵地黏上祝无言：“真的是师尊，弟子还以为又是幻觉。”
饶是已经知晓了自己这徒弟的真实身份，祝无言动作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伸出手。
把垂在谢临风鬓边的一缕头发撩起。如此，划在对方脸颊上的一道血痕显露无遗。
祝无言轻声问：“受伤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指腹聚起灵力，抹过谢临风侧脸，细小的血痕即刻消失。
脸上传来微痒的触感，谢临风一愣。
祝无言已经朝着那两个弟子的尸体走去，谢临风连忙跟上，道：“师尊，这都是傀儡，并不是真正的人。”
“方才西处忽然涌出一大股黑气，弟子本想立刻出去，没想到半路杀出了这两个傀儡，也不知是何人操纵，拦住了弟子的去路，又招招夺我生门。弟子无法，只好做绝了。”
“魔气。”祝无言忽然道。
这两具傀儡的胸口上，都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边缘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是魔气。
不知为何，谢临风觉得现在的师尊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无端有些慌乱，看着祝无言无甚表情的侧颜，道：“我没有用魔气，师尊，是……”
祝无言打断了他：“你的堕魔罪印，尚能控制得住吗？”
谢临风：“……能。”
祝无言又问：“你还要回魔界吗？”
谢临风这下是真的愣住，他不解道：“师尊，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好像有些失控，祝无言默然片刻，道：“无事。”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在见到谢临风时，他不知怎么，情绪就成了张脆纸，再由不得他费心平整了。
祝无言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你之前好像是想回魔界的。左右拜师大典也没有正式举办过，你心里若是想去魔界，为师也不会再拦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了个身：“鬼煞之气刚刚爆发，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吧。”
“师尊！”刚走出没两步，祝无言的袖子被人拽住。
这下，谢临风再迟钝，也该发现祝无言的不对劲了。
“师尊，你……你是不是身体还不适？”他小心翼翼问，“弟子为你调息一下，就像师尊以前对我做的那样，可以吗？”
祝无言没有回答。
谢临风便当是默认了，他拉起祝无言的手，搭在他灵脉上。祝无言沉默不语时，谢临风便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自说自话：“师尊知不知道我方才遇见了什么？”
“弟子一步不慎，误入了幻朦兽编织的幻境，不过被我一眼识破了。”
“幻朦兽骗我不成，最后竟幻化出一个师尊来留我。师尊，你说这是不是奇了？没想到师尊真的来找我了，弟子差点也以为，现在的师尊是假的。”
“师尊……我……”
说到这，谢临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按在他灵脉上的手颤了颤，温暖的灵流仍在不断注入。
祝无言终是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谢临风敛眸低眉，动作微顿，想要伸出去揉揉少年发顶的手便也垂下，只道：“临风，如实告诉我。”
“你是不是有事还瞒着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