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刚从县衙出来以后,感觉和范进一番谈话非常投机,亲家严致和求他办理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这面子范进给的足足的。只不过当时那个吴真提出的给县衙写个帖子的事情一路上让魏刚为难。其实,这个帖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魏刚写还是严致和写,魏刚在去严致和家的路上一直在考虑,也没理出一个头绪,路上又打了个盹,正在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管家在轿帘旁说,老爷,严家到了,帖子给看门的佣人过去给他家老爷禀报一声去了。魏刚在轿子里打了个哈欠,下轿以后又伸了个懒腰,对管家说,禀报什么,直接进去。然后抬脚就在前面走。刚进严家院门几步,就见严致和带着大娘子急步走来,看见魏刚后,严致和刚忙大声说道:
“刚才我还骂佣人不长眼呢。亲家来了还不赶快请进来,还要禀报。哎呀,亲家,你这一路辛苦了。快快屋里请。”
魏刚因为刚给严致和办了一件大事,心里满是喜悦,同时也滋生了一点在严致和面前骄傲的底气。所以,看见严致和对自己客气,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回敬,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向客厅。严致和还是了解他亲家的个性,从魏刚见自己的神态来看,自家儿子的事情肯定是有眉目了。既然儿子的事情有了眉目,魏刚这目中无人的脾气也就随他去吧。
严致和赶紧紧随其后跟着魏刚来到客厅,丫鬟赶紧冲水泡茶,一切妥当之后,魏刚端起茶碗吹了一口浮在上面的茶叶,说:
“亲家,你这龙井茶照着我刚才在范进范大人那里喝的龙井口感差了些。”说完,又吹了一口。
严致和知道魏刚这是在显摆自己,但又不能明说,只好又吆喝丫鬟过来换茶。魏刚摆摆手,又说:
“亲家,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不用备饭,我说完刚才在县衙范大人那里说的咱家步升的事情就走,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要我回去处理呢。”
严致和也没有假装已经备了饭非要挽留魏刚住下。接着魏刚的话题说:
“亲家,既然你家里还有事情要你急着回去处理,我就不再留你。看着样子,咱家步升的事情有眉目了?”
魏刚白了严致和一眼:
“岂止是有眉目,范进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我早就给你说过,范进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哪能为了死去的人再来得罪活着的人。”
魏刚把茶碗放下,看着严致和,又说:
“我们两人商量的用你家牛管家的命换咱家步升的命,人间范进范大人就没有说个不字。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呐。”
又说:
“既然人家范进范大人如此给咱们面子,人家要求的事情我们也得配合。”
严致和听到范进同意拿管家的命换自家儿子的命心中一喜,但是接着心里又一沉。毕竟,牛管家跟了自家十几年了,早已成为严家的一个重要人员,如今拿他的命换自家儿子的命,几乎等同是拿左手换右手。严致和还是有些为难的说:
“亲家,事情办成自然是好事,你就没有争取一下范大人对牛管家再刀下留情,哪怕是咱…”
没等严致和说完,魏刚眼睛就一瞪,声音一下大了起来:
“哪怕是咱再多花点银两,亲家,你是不是想说这句话?”
严致和被魏刚突然的暴怒吓了一跳。嘴唇有些哆嗦,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魏刚继续暴怒道:
“亲家,你以为啥事都是靠银子都能摆平?来来来,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你看看那个范进范大人的门你能不能进得去?”
严致和知道自己的话伤了魏刚的自尊。使劲憋了口气才不让嘴唇哆嗦,赶忙说:
“亲家,亲家,你先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去找范大人费了不少的银子和口舌…”
魏刚摆手止住了严致和的话:
“亲家,我为了咱家步升,那都是该做的。现在是好不容易保住了步升的命,你就不要再犹豫了。人家范进范大人就提了一个条件,而且,我认为这个条件合情合理,一点都不过分。”
“啥条件?”
严致和被魏刚的怒气吓得声音低的几乎只有自己听见。
魏刚把在路上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一下想明白了。这个关于牛管家如何杀胡春桃的帖子严致和来写最合适。魏刚把需要写一个帖子的事情告诉了严致和。严致和站起身,思忖半天,点头说: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到时候,牛管家死了以后我这边厚葬他,把他的一家老小当成自家亲戚来对待就是了。”
说完,又长叹一声:
“亲家兄弟呀,你看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来得子,却生了这么一个逆子。”
魏刚又摆摆手:
“老哥,事到如今先不要埋怨了。赶快把这个事情处理过去,我家女儿那边快要足月了,你这快要当爷爷了。让这喜事冲一下这些倒霉事情就可以了。”
严致和点点头:
“只好如此,只好如此了。”
魏刚说完便起身告辞。严致和送到院外,看着魏刚坐上轿子远去以后,一阵秋风吹到他的眼睛,也不知是吹进了细沙还是看着魏刚远去有些伤感,或者是感觉自己辛苦积攒了一辈子的银两转眼就被这个不争气的严步升挥霍干净伤感,严致和忽然控制不住情感,两手捂住眼睛,止不住的抽泣起来。一行老泪顺着眼角沿着鼻梁流下来,到了嘴角那里,严致和感觉眼泪的味道竟是那样的苦和咸。
魏刚回魏府的路上随着轿子的晃动睡着了。到了魏府门口的时候,管家叫他几声都没有叫醒,吓得管家赶紧拿手试了下魏刚的鼻子,感觉吸气还在,就没再叫魏刚,只好等魏刚自己醒来。
就在魏刚还在酣睡之时,魏好古从院子里急匆匆走来,见自己的父亲还在打鼾,就要把魏刚叫醒。管家摆摆手说:少爷,你可能不知道,老爷这一天都在忙事,太累了。让他睡一会,自然醒会好一些。魏好古脸色有些着急,拍着手说:
“这京城来报信的官差等了一个时辰了。他们非要见我父亲,说是朝廷里有位官员的书信必须交到我父亲手中,这不…”
没等魏好古说完,正在打鼾的魏刚却一下醒来,急忙问魏好古:
“朝廷送书信的官差来多久了?”
没等魏好古回答,魏刚又骂:
“混账东西,朝廷官差来了之后为啥不去县衙去叫我?”
魏刚说着已经下了轿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朝魏府大厅走去。
魏好古委屈的在后面小声说:
“我们派人去县衙找你了,去的人说是你早就从县衙走了,我们就回家等,谁知,等了这么长时间你才来,我知道你去哪里了?”
魏刚见到送书信的官差以后,寒暄几句,那位官差也没有犹豫,就把一封写着魏刚亲启的书信交给魏刚,然后就起身告辞。魏刚再三挽留,官差还是不肯。魏刚只好作罢,让魏好古包了五百银两给了官差。那官差便出门来到院中,骑上快马扬长而去。
送走官差,魏刚看着熟悉的字迹,知道京城那边有大事情发生了,否则,那位朝廷官员不会派官差用快马送来书信一封。
魏刚把魏好古叫到内屋,关上门,用干布擦了几下手,准备拆开,但是在拆开之前又把手在自己长衫上搓了几下,这才小心把书信打开。一旁的魏好古也被他父亲这一系列举动紧张的喘不过气来。这是魏刚第一次和他一起看京城的来信。
魏好古知道,魏刚这时已经准备把家里要处理的大事逐步交给自己了。想到这里,魏好古也下意识的搓了下手。
魏刚拿出书信看完,又看了一遍,然后把书信递给魏好古。魏好古虽然对写书信人的书法搞得晕头转向,好多字看不明白,但是大概意思他还是看懂了。书信里告诉魏刚,如今朝廷正在收税,由于今年各地大旱,唯有江南雨水充足,所以,朝廷为了补充国库,就调整了收税区域,加大江南这边的税收。目前,朝廷这边分成两派,一派是太子党这派,不主张加大对江南的税收。而现今天子却是主张必须加大江南这边的税收补充国库。来信人在信里告诉魏刚,我们这边是站在太子党这边的,如果遇到税收就采取拖延或是不交的方式拖延。等太子上位以后再听新的天子吩咐。
来信人最后神秘的说,当今天子龙体欠佳,后边就来了一串省略号。
魏刚倒背着手,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魏好古见魏刚发愁,便说:
“父亲,这有什么好愁的,就按这书信里说的去做就可以了。最后的省略号已经表明…”
没等魏好古说下去,魏刚一下打断魏好古:
“混账东西,不许胡说。”
魏好古吓得伸了下舌头。魏好古还不知道他父亲之所以不许他胡说,倒不是因为他守着魏刚说了当今天子不吉利的话,他父亲魏刚所考虑的是这封朝廷官员给他的书信表达的意思基本是两个结果,如果天子驾崩,太子接位,魏刚在朝廷里面那位官员也会得到重用,说不准能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候他魏刚,哈哈…魏刚想到这里突然一笑,又把魏好古吓得一伸舌头。
但是…魏刚又想,凡事都有两面,如果太子没有顺利继位呢?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那结果就是整个家族遭遇灭顶之灾,说不准随便一个罪名就会株连九族。魏刚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虽然他伴的不是朝廷的天子,但是,给他书信的这位朝廷官员却是天天伴君,如今公开站在太子一边,便是拿身家性命做了赌注。既然自己选择的这位朝廷官员在伴君,天天与虎为伴,那他魏刚还能躲得了那张虎口?
唉!魏刚叹口气,看看魏好古,心想自己这条老命如果站错队丢了性命也就算了,可是还有这刚刚见有起色的儿子,还有那不能丢下不管的惹祸精女婿严步升。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命,如果因为自己这次站错队也把这一大家子的命都带上,自己如何面对祖宗?
魏刚忽然对自己拥有的钱财痛恨起来。现在没有这些不义之财就好了,就不陷入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可他又一想,没有这些钱财,哪来的这么威严的魏府?自己再去住那些茅舍草屋吗?
唉,魏刚又叹气,被魏好古听到了。魏好古问:
“父亲,一封书信就让父亲这么唉声叹气吗?”
魏刚一愣,问:
“我叹气了吗?”
魏好古只好笑笑,说:
“父亲,我先退下,你老一人在静下来考虑一下书信的事情。”
说完,转身走了。
魏刚又把手背在后面,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那就赌它一把。
吴真第二天一早起来,吃罢早饭,收拾完去京城的衣物,又带上两张吴道子的画作,准备去县衙和牛奇、张三黑等衙役去京城捉拿严步升的时候,管家急忙跑进来说,门外来了一位官差,有重要书信要交给老爷。吴真一听,知道是周进派人送书信来了。吴真赶忙和管家来到院外,吴真接过书信,便让管家给官差包了三百两银子,递给官差,他以为官差接过银子以后便会谢过以后,上马走人。没想到官差拿着银子没有走开。吴真打开书信正要看,见官差没走,便知道官差嫌少。吴真知道,这是官差他们自己内部行情涨价了。这种事情吴真又不好直接问,全凭自己猜测。这送书信的官差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每个接到书信的人都知道这官差的重要性,遇到急事,官差故意给你拖延几天,那就不是几百两银子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吴真笑笑,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官差说,兄弟,辛苦了。要不去屋里喝点茶再走?官差也笑笑,不打扰大人了,小的还有公务在身,急着要走,就不打扰大人了。说话间,管家又包了三百两银子给了官差,官差谢过以后,便飞身上马离去。
吴真通过官差这银两的变化,预测这京城里面要有大事情发生了。他回到屋内,急忙打开周进的书信,看完以后,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要发生大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