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屠户看着门新带着衙役出门以后,从惊慌中慢慢稳住神,一把抓住范进:
“贤婿老爷,贤婿啊,这是唱的哪出戏啊?我这次来就是专门给你说,这魏家和严家是不能惹得!我这话没说完,你就让衙役们去抓严家的人,你抓了严家的人,我这猪肉卖给谁去?”
范进知道胡屠户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给整懵了,但是,眼下这些事又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给胡屠户说得清的。他忽然想起严步升来的时候送来的五百银两,当时就想着这五百银两要给胡屠户养老的,范进一想,今天这个机会给胡屠户正好,也便于让胡屠户在堂上把严家的管家如何拿严步升这件长袍和胡屠户换猪肉的事情说清楚,让证据链更完善。范进快步走进内屋,拿出一个盒子放在胡屠户面前,说:
“岳丈大人,你打开盒子看看,这些能不能赶得上你给严家卖猪肉赚的钱?”
胡屠户看了眼范进,又看了眼盒子,范进眼神示意他打开就行。胡屠户哆嗦着手把盒子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让他眼花缭乱的白银。胡屠户吸了一口气:
“贤婿老爷,这是给我的?”
“对。本来我想借过中秋节给您送礼物的时候一起拿过去,你这来了刚好。另外,小婿还有一事,需要岳丈大人做个证人。”
胡屠户一惊:
“证人?啥证人?不做证人这些银子不给我了?”
范进被胡屠户给逗笑了。
“哈哈,岳丈大人,你多虑了。证人的事情和这五百两银子没有关系,这五百两银子是小婿孝敬您的。您年龄也大了,不能再卖猪肉了,回家后买个院子,看看有合适的再续一房,安安稳稳养老吧。”
又说:
“至于证人的事,事关小婿要办的一桩大事,现在给你说也说不明白。你只需要在明天我升堂的时候和严家管家把你们之间拿长袍换猪肉的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胡屠户一听是要在县衙大堂上做证人,腿又一软。但随即站住,心想,我怕个鸟,我的贤婿是知县大老爷,我怕个鸟?
范进让管家再给胡屠户找一件合适衣服穿上,然后安置住下,好酒好肴伺候,只等明天升堂做证人便是。
送走胡屠户,范进想了想前前后后寻找妻子遇害的时候手里留下的凶手唯一证据,那粒扣子。在寻找这粒扣子直接证据严步升那件长袍的过程中,虽然抱着希望,但又没有任何希望。这么重要的证据严步升哪能留下,他一烧了之以后,就是你明明知道妻子就是他杀的,可是他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因为你手里没有证据不能抓他,这才是范进最大的痛苦。
可谁承想,费尽千辛万苦要找的直接证据竟然绕了一圈在胡屠户身上。
又感慨: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不过如此。
范进继而又想,把严步升抓来以后如何处置?杀人偿命自然是天经地义,可这是严家的公子,严家背后还有那个神通广大的魏府,在人命关天的时候,他们两家会痛痛快快让你范进把这个严步升杀了?
范进想到一个人,他要去问问,严步升是死是活,如何处置由她说了算。
门新带着十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来到严家的时候,严步升正在听从他的老爹严致和的训斥。严步升一边听着老爹严致和的骂,脑子里却在想着如何拿上十两银子把雪儿姑娘换回来,他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给他戴上绿帽子的女人。管家突然闯进门来,惊慌大叫:老爷,不好了,官人进来一大帮要来抓人了?严致和止住因为骂严步升引起的咳嗽,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
“慌什么?官府的人要抓谁?不是刚打完官司,该赔的银两都赔了,咋会又来抓人?”
严致和话音刚落,门新带着十个身着黑衣的衙役已经来到屋里,衙役手握兵器分列两边,门新站在正中,拿出告示,问:
“你们谁是严步升,谁是这里的管家?”
没等严步升说话,一旁的管家就哆嗦着说:
“官人,小的是这里的管家,一旁那个青年俊才便是我家少爷严步升,另外一个是我们家老爷。”
门新的头一摇晃,对着两边衙役说了声。把犯人严步升和他的管家拿下回县衙问罪。十个衙役一同上来,几下子就把严步升和管家来了个五花大绑。这边严致和听到了门新嘴里说的犯人严步升,知道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又闯了祸,只是不知闯了啥祸,便扔掉手里的拐杖,急忙给门新拱手作揖,问:
“这位官人,我这逆子刚从县衙吃了官司回来,该赔的已经赔了,老朽斗胆问一句,这逆子又犯了啥罪?老朽记得上一次就是把逆子抓了以后又接着给放回来的,这次抓人要慎重啊。”
严致和的话里软中带硬。门新自然知道上次汤知县因为柳桃花的案子抓了严步升以后又给放了回来,不但放了回来,这汤知县过了几天还被革职了。一时间,县城百姓纷纷传言,这严家魏家比知县大老爷还要厉害。这次范进把魏好古给抓了,同样的传言反了过来,这新来的知县大老爷好厉害,敢抓魏家的人。
门新心想,这次要是把严家的公子抓了以后直接问罪给斩了,还不知要引起多大风波呢?到那时候,他们新也会因为范进的荣光让自己风光呢。想到这里,门新把手里的告示在严致和面前展开,说:
“严老先生,这次你看仔细了,你家公子犯得是杀人的罪,这次不可能再放回来了。再者说,现在是范进范大人做知县,魏府的人不也是刚抓了么?严老先生,天变了,你们严家不能下雨天出门不打伞了。”
门新说完,转身就走,十名衙役押着严步升和管家在后面跟着。严致和看着自己的儿子和管家双双带走,刚才那门新还用了严家过去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来暗示自己,严致和知道严步升是一个浪荡公子,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这唯一的儿子他来骂,他来打都可以,但是交给官府去大骂,性质就变了。这是严家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严致和一时心急攻火,一阵剧烈咳嗽喘不过气来,一下跌倒在地,被进门来的一个丫鬟看到,小丫鬟没见过这等阵势,撒腿就跑到严致和大太太那里大声喊道:大奶奶,不好了,老爷摔在地上了。
门新在押送严步升回县衙的路上,经过桃花河河岸那个和范进一起说话的亭子的时候,门新想起就是在这里范进把自己妻子遇害的事情告诉了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门新乔装打扮成梅公子开始和雪儿姑娘交往,在交往的过程中,门新断定严步升就是那天一时兴起杀害胡春桃的凶手,但是在寻找严步升那件关键证据长袍的过程中陷入僵局,门新判断这个严步升平日做事有些大大咧咧,虽然魏好古千叮咛万嘱咐让严步升自己把长袍烧了,但是,那天严步升是在喝酒的情况下回家的,所以,门新才再三追问雪儿姑娘这个严步升喝酒以后会不会耽误事,雪儿回答的虽然是床上的事严步升不耽误,但是生活中的事情和床上的事情出发点不一样,也许,严步升那天把这件烧长袍的事情给忽略了呢?
这是门新的判断。
他这几天一直想在这方面找到突破口,雪儿的突然消失打乱了门新的计划。这个打乱门新计划把雪儿从“一叶知秋”客栈抓走的人不是魏好古就是严步升。想到这里门新把打乱他整体计划从而导致他在完整侦破范进交给他的杀妻案子的最后时刻功亏一篑,让门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胡屠户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所产生的愤恨全部转嫁到严步升这里。
门新走到被五花大绑的严步升这里,一把抓住他问:
“严步升,知道我是谁吗?”
严步升在看到门新带着人进来,问谁是管家和他的名字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件让管家烧掉的长袍出了问题,但是,管家明明领着他在那片竹林那里挖开一块土,让他亲眼看了长袍烧了以后留下的灰烬,这又从哪里飞出另外一件长袍?莫非是这个范进为了给他妻子报仇,故意栽赃来陷害我?无论如何,在没有见到自己那件长袍以前,什么都不能承认。承认你就输了。严步升想到这里,对门新摇摇头。
门新有些恼怒,他的脑海忽然浮现出严步升和雪儿在床上颠鸾倒凤的画面。他和雪儿姑娘两人表白的时候,虽然守着雪儿姑娘用和严步升在一起的时候叫雪儿,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雪儿叫石香雪来淡化对雪儿和严步升在一起留下的痕迹,但是,越是淡化,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感觉越是强烈。今天看到严步升在自己面前还在摆富家少爷的嘴脸,这种恼怒达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门新抡起胳膊对着严步升的脸就是一巴掌。
门新:
“大胆刁民,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高要的富家子弟?现在你是我手下一个犯人,你信不信?不用知县大人,我现在就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把你弄死。”
严步升一哆嗦,他生来还没有听到有人在他面前说如此硬朗的话,都是他在说弄死别人,大不了花几个钱而已。当初和魏好古在得月楼分析范进老婆死了之后也是考虑大不了花几个钱而已,说不定范进还要感谢自己把他老婆搞死,他能够冠冕堂皇的再续夫人呢。现在看来,这一切的出发点都错了,没想到这个范进抓住他老婆的死一直不放,时时刻刻在暗地里查找原因,当初自己在县衙见到范进,范进和自己嘻嘻哈哈都是耳目。当时还以为范进已经和自己称兄道弟,他老婆的死早已忘记了,自己太天真了。
严步升看着门新那张充满杀气的脸,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想了想,确实不认识这个门新。想说认识又怕拍错了马屁,更适得其反。他忽然想到了魏好古,强作笑脸,说:
“也许我的妹夫魏好古和大人相识?大人可认识魏府的魏好古?”
门新一听,事到如今还拿你们两家的威望来欺名盗世,扬起手,又是一巴掌,声音冷冷地说:
“我是梅公子。这下你有印象了吧?”
严步升只觉得自己裤裆那里一阵热乎乎的,他知道自己被吓得尿了裤子。严步升心里暗暗叫苦,当初咋就拿着这个胖乎乎的雪儿当成了宝贝呢?还他么说是长得像杨贵妃,呸,这哪是杨贵妃?分明是藏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炮仗,就像那年春节,拿着鞭炮见到柳桃花的母牛自己突发奇想,把点着的炮仗塞进了母牛的屁股,结果,母牛一路狂奔,那时候自己笑的是多么猖狂啊。现在想想,当初种下多么猖狂的恶果,今天就要吞下那只恶果的滋味。
严步升低声说:
“有印象,有印象,听雪儿说过你。”
门新:
“你现在把石香雪藏在何处?”
严步升一愣:
“谁?石香雪?石香雪是谁?”
门新后悔自己在严步升面前说出了雪儿的真名,他感觉,严步升嘴里说出来石香雪这三个字都让他恶心。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就是雪儿。”
严步升心里一惊,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雪儿在自己面前一直用的不是真名。这又让他增加了一份对雪儿的恨意。但是脸上做出委屈状:
“梅公子,这个我现在还真不知道。不瞒你说,我从县衙回来之后就直接去了得月楼。到了得月楼没有见到她。听她的闺蜜云儿说,她让一个叫石头哥的人给绑架走了。”
门新:
“石头哥是谁?”
严步升:
“就是得月楼的一个打手,是打手的一个领班。就是他从“一叶知秋”那个客栈把雪儿抓回来的。抓回来以后是魏好古审的雪儿。在这个时候,你们县衙的传票就送到魏府,魏好古赶忙回家,留下那个石头哥看管雪儿。谁知,我去了得月楼以后,雪儿就被这个石头哥给绑跑了。”
门新一听,也不好再去追问这个石头哥把雪儿绑到哪个地方,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严步升押送回县衙。门新觉得目前找到的那个直接证据出自胡屠户手里有些不理解,便问严步升:
“魏好古口口声声让你自己把那件长袍烧了,你咋不烧了呢?”
严步升又一惊。他一时分不清门新这话里的意思,只好打哈哈:
“只怪我那天酒后有些困乏,加上我想去烧的时候,刚好老爹叫我去问事,我就让管家去了。”
门新明白了。这个事情在魏好古眼里是重大的事情,在严步升这里也是重大的事情,只是那天喝了酒,严步升说的酒后困乏说不准就是酒后又在雪儿那里云雨了一番才回的家。想去把长袍烧掉的时候他的老爹让管家来叫他,所以他心懒意乏,就让管家代劳了。同样的事情在管家眼里这么好的一件长袍哪能烧掉?这就有了这件重要的证据阴差阳错到了胡屠户手里。门新看了看走在最后的管家,他想叫管家来问问详细情况,不料,严步升低声给他说:
“梅公子,我们做一笔交易怎样?”
门新:
“什么交易?”
严步升压低了声音,又说: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不?”
门新:
“哪句?”
“就是那句,你在路上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弄死我。”
门新一怒:
“说了又怎样?你不服?现在我就可以再给你一个耳刮子,信不信?”
严步升赶忙赔笑:
“信,信,我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的我们这个交易…”
严步升看看一旁的衙役,对门新使了个眼色:
“你让管家他们继续走,我有个交易只能私下给你自己谈。”
门新想了想,这严步升现在五花大绑,想必也不是耍花招想跑,就对着后边看管管家的衙役大声喊,你们在前边走,这边押送严步升的在后边断后。管家在经过严步升身边的时候,说了句:少爷,是我害了你。严步升骂了句,滚!看着管家他们走在了前边以后,他又让门新把看管他的两个衙役离得远一点以后,确定两人说话谁都听不见的时候,低声对门新说:
“梅公子,既然你可以在路上随便找个理由能把我搞死,也就是也能找个理由把我放了。”
门新一听,眉毛皱在一起:
“严步升,你让他们都走开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你是真的想死了吗?”
严步升赶忙陪笑:
“梅公子,你就是给我老虎胆,我也不敢和梅公子造次。我刚才说的找个理由放了我是有交易的。那就是你把我这样绑回去见我爹,让我爹当着面拿出一万两银子给你。然后你再给我松绑。至于你回县衙以后如何回复知县大人,我想你梅公子还是有办法的。梅公子,怎样,这个交易做,还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