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离弦受伤一同传回夜国的还有昭国减免商户赋税的消息,夜国上下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们就靠着商人的税收救命呢。
离弦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日才睁眼,这三天,夜国和昭国上下谣言满天飞。
夜国百姓得知互通商市这事本来没成,结果因为太子离弦遇刺才成的,不可能是昭国干的事,要想杀离弦三年前就杀了,何必锦衣玉食的养着。
不知道又是谁传出来,太子离弦本该是大吉之相,与前太子离殇相生相克,若他此次回国,离殇必遭死劫。
是个有脑子的人听到这两件事便能猜到其中的关联,许多人开始声讨皇后和离殇,甚至开始猜测是炀帝指使所为,加上他这些年的暴行,便有流民打着维护太子的旗号发起暴乱。
朝廷派人镇压,还顺带着将大放厥词说皇后恶毒的人一并砍了头,更加坐实了离弦遇刺不是巧合的事。
这些都是玄帝派人去做的,既然沈忱敢算计他,那他也得礼尚往来让夜国那皇帝老儿脱一层皮。
玉拂瑶被他们娇养得鲜花一般,却为了一个敌国质子下跪,她从来都是乖顺知礼的,若不是深爱,何必在他们面前长跪不起。
离弦是敌国质子,现在又被刺杀带着一身伤,回国必然会遭受坎坷。
他和皇后在大昭替玉拂瑶选了好些年的驸马,到现在都选不出一个有才干却十分好掌握的人选,最重要的是得玉拂瑶喜欢。
李惊猿和姜写书都曾夸赞过离弦,那两人出了名的爱才又严苛,想必是个可塑之才,玉拂瑶喜欢他,他又是个孤家寡人,比起大昭的贵族儿郎好拿捏多了。
他们舍不得委屈了玉拂瑶,便只从贵族王孙中看选驸马,从来没想过把爱女嫁出昭国。
离弦好歹是个皇子,又得了玉拂瑶的喜爱,身负才干,又救了玉拂瑶一命,倒是可选做驸马。
可他终究是要回国的,夜国也不会将他入赘到昭国来,皇子入赘他国,会被列国耻笑,夜国丢不起这个脸。
皇帝这几日头都大了,下人来报,玉拂瑶日日忧思,比离弦都还虚弱。
他这个爱女心切的皇帝,此时倒不如皇后柳灯如来得沉稳。
他们夫妻二人都明白玉拂瑶的情意,也觉得离弦是驸马的好人选,但他若回了夜国,两人又要结亲的话,只能玉拂瑶嫁过去,离弦一个没母族帮扶的皇子如何能护得住她?
最后还是皇后拍板,若离弦铁了心要与玉拂瑶在一起,那她便助他一臂之力。
听闻离弦醒了,皇帝皇后便匆匆赶去,只见玉拂瑶坐在床榻之前,攥着锦被泪落个不停。
短短三日,她就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本就精巧的小脸更小了,哭泣时瘦削的肩膀颤抖,好似暴雨中的柳枝,直叫人心疼。
离弦靠坐在床头,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目光柔和,“不哭了,阿丑醒了。”
玉拂瑶抽抽搭搭地,见到皇帝皇后进来,起身行礼踉跄了一下被桂嬷嬷扶住了。
“皎皎,你且回去歇着,母后有几句话要同太子说。”握着玉拂瑶越发纤细的手腕,柳灯如眼里闪过疼惜。
看着神情肃穆的皇帝和皇后,玉拂瑶点了点头,替离弦掖好被角离开了。
皇后遣散了内室里的宫人,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离弦忍着疼痛,掀开锦被,赤脚踩在地上,跪在了两人面前。
皇帝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制止了他,沉沉开口,“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与昭阳两人之事朕已知晓。”
离弦抬眼看去,皇帝神色暗沉,上位多年,不怒自威,他挺直着身子,丝毫不畏惧,目光灼灼。
“朕只问你一句,你拿什么来同昭阳在一起?你能给她什么?”
离弦眸光一暗,在两人沉沉的注视下,缓慢又坚定地吐出几个字,“以国为聘。”
皇帝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这小子,是个有骨气的。
他说的国,自然是夜国,他说以国为聘,无疑是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两人面前。
皇帝就欣赏他这份野心,不是个贪图享乐龟缩之徒。
“好,你且记住你今日的话,若要娶昭阳,必得以国为聘。”
“此次回国,朕自当帮扶,不过你得将这个吃下去。”
皇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蛊虫。
皇家少不了毒蛊,他操练死士便是用的蛊,大昭的蛊毒名扬列国,都以为是民间所制,殊不知最厉害的蛊师全在皇家。
“这是情人蛊,此蛊狠毒,若你敢对昭阳有异心,一日之内,蛊虫会从你的内里吃起,一点点将你身体掏空。”
“每月十五蛊毒发作,我会派人将解药送与你,若毒发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便会七窍流血,筋骨寸断,只要吃下去蛊虫就会永远在你体内。”
“离弦,你该作何选择?”
昭国的蛊毒有名,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情人蛊,它极其霸道狠毒,蛊虫入体之人,药石无医。
名字好听,却异常阴狠,连死士都受不了毒发之时的折磨选择自尽,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皇帝能将这只蛊虫拿出来,绝不是一般的蛊,两人看着面前跪得如松一般的男孩,想看他如何选择。
离弦撑起残破的身子,踉跄着走向皇帝,倒出琉璃瓶里面的蛊虫,当着两人的面便吞了下去。
“离弦此生,惟求昭阳。”
皇帝眼眸一眯,“好,蛊虫入体半刻,便会有毒发作,不损性命却难熬,若你能过次劫,朕便助你。”
蛊毒发作极快,心脏像是被人猛地一攥,离弦栽倒在地,用手死死捂着心口。
他张着嘴大口呼吸着,额角滑落大颗大颗的汗水,皇帝皇后二人退到屏风后等看着。
离弦死死咬着唇,但痛苦的闷哼呻吟依旧溢出传到了屏风后两人的耳朵里。
柳灯如听到了衣料撕扯和打滚碰撞的声音,她捏着手里的锦帕,皇帝握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可他手心细密的汗和眼里的忧色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不安。
他其实也怕,蛊毒发作起来甚是狠毒,离弦此刻又负了伤,他手底下精锐的死士首次毒发时也疼得死去活来,差点没抗住。
这只蛊虫,是蛊师的宝贝,比起平常的蛊虫霸道许多,毒发起来更是厉害。
屋外太医蛊师都候着,若离弦真的撑不住,也好立刻救他性命。
离弦已经力气了,浑身上下像是被刀凌迟一般疼,稍动一下,便是蚀骨的酸痒,好似体内有千万只火蚁撕咬啃食一般,从骨髓里传出的痛让他大汗淋漓。
包扎的麻布被他扯开,指甲撕扯着烧伤的皮肤,脓液混着血渗出,流在地上沾湿了华贵的地毯,泅开深色的印记。
唇已经被咬破,嘴角淅沥着往下坠落血珠,身上的衣衫被血液沾湿,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压不下去,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奋力抓挠着皮肤,心头那股痒痛却越来越明显,剧烈的疼痛让他理智已经有些溃散。
他一定要熬过去,皎皎还等着他。
蛊毒只发作一刻钟,可这短短的一刻钟,许多人都熬不过去,下一次毒发会比上一次猛烈数倍,若侥幸撑过来第一次,也不见得可以撑过第二次,历来中了情人蛊的人,没有解药,就是死路一条。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要让离弦服下情人蛊的原因,没有这蛊,他也不敢轻易说出要助离弦登位那句话。
若离弦真的继承了大统,不要昭阳了,要报复昭国,有了这蛊,他也能将他控制于手中。
一刻钟很短,短到小憩一会便过去了,一刻钟又很长,长到离弦以为自己快要死在这蛊下了。
他努力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身体里泼天的痛痒渐渐退去,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他熬过去了。
皇帝皇后走出屏风,看着跪在地上,衣袍尽沾血,虚弱至极的离弦,二人心里皆是一惊。
他这般惨烈,连唇都咬破了,下巴满是血痕,身上包扎的麻布也被扯掉,灼红的皮肤被抓破,指尖还在滴答往下滴着血。
可他那双眸子却依旧透亮,闪着暗光。
离弦跪在地上,背依旧挺得很直,他朝二人缓缓磕了一个头。
以额触地,声音响亮。
“离弦此生,绝不负昭阳。”声音嘶哑,却翻涌着浪潮般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