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外角落。
温体仁拉着周延儒走到一个僻静之处,悄声说:“今晨宫里太监传出来消息,说昨日懿安皇后替孙承宗说了很多好话。”
周延儒立即高度警觉:“咱们的计划可能要泡汤。”
温体仁:“等会儿咱们俩要反复向皇上陈述,孙承宗在外手握十几万重兵,在内有皇亲国戚、勋臣、门生故旧、东林余孽大力支持,操纵朝局十分简单,对皇上独揽大权十分有害。”
周延儒连连点头:“当今皇上对孙承宗,本来就不像先帝那样十分信任;咱们这一番添油加醋,更让他在皇上心目中大打折扣。”
温体仁:“咱们看准火候,不断浇油,肯定能要孙承宗好看。”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周延儒、温体仁轮番侃侃而谈。
崇祯脸色十分难看,自言自语:“这孙承宗能不能再用呢?”
周延儒、温体仁面露喜色。
崇祯徐徐说道:“既然二位阁老建议朕派人前往辽东考察,那就派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应元走一趟。”
温体仁却拱手道:“派徐应元前去恐怕不妥。”
崇祯:“为何?”
温体仁:“自皇上登基以后,徐应元就与孙承宗往来密切,他这一去,岂不是正中孙承宗下怀。”
崇祯大为惊诧:“真有此事?”
周延儒:“确有此事。”
崇祯气哼哼地说:“就派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前去。”
山海关城内大街上。
孙承宗陪着王承恩在街头漫步。
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路旁的一座绸布店生意兴隆,顾客进进出出,伙计们忙得不亦乐乎,胖掌柜笑得合不拢嘴。
胖掌柜一见孙承宗陪着王承恩走进来,立即向前躬身施礼,口中说:“孙阁老可是稀客,若是相中什么货物,小店一律打七折。”
王承恩笑问:“你们这些做买卖的都认识孙阁老?”
胖掌柜答道:“岂止是做买卖的,各色人等都感念孙阁老的恩情。孙阁老在大校场检阅三军的时候,几乎是万人空巷,前去观看。”
王承恩问:“孙阁老对你们有什么恩情?”
胖掌柜回答:“孙阁老付出几年心血,编练了关宁铁骑,建州叛匪从不敢觊觎山海关,也不敢轻易跨越关宁锦防线,辽东、河北百姓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大恩吗?”
王承恩点点头:“是,是。”
孙承宗笑道:“孙某有什么本事,还不是上托皇上洪福,下赖将士用命。”
王承恩捅捅孙承宗:“看来孙阁老在辽东百姓心目中,是安居乐业的基石。”
孙承宗:“哪里,哪里。”
锦州城内大校场。
孙承宗陪着王承恩坐在观礼台上,祖大寿手执令旗站在观礼台中间。
祖大寿一摆红色令旗,大声喝道:“步兵对刺。”
校场上手执长枪的两队步兵,呐喊着捉对刺杀起来,只见他们进攻的,攻势凌厉招招致命;防守的,密不透风无懈可击。
王承恩看得眼花缭乱,连声称赞:“好,很好。”
祖大寿一摆令旗,步兵次序井然地退下。
祖大寿又一摆黄色令旗,大声喝道:“骑兵入场。”
只见两大队骑兵快速入场,战马的脚步整齐划一丝毫不乱。骑兵走到预定位置,眨眼之间变成四排。
祖大寿大声喝道:“放铳。”
只见第一排的骑兵,非常整齐地从马鞍桥上抽出三眼铳,点火射向远处的标靶,标靶被打得稀巴烂;紧接着第一排的骑兵快速退后,第二排的骑兵迅速补上点火发射,又有一批标靶被打得稀巴烂。
如此这般,四排骑兵配合默契轮番射击,他们眼前竖立的标靶一片狼藉。
祖大寿又一摆黄色令旗,大声发令:“进攻!”
只见四排骑兵如疾风暴雨一般冲向前去,如同挥舞狼牙棒一般挥舞着三眼铳,把标靶通通砸倒在地。
王承恩看呆了,过了一会儿才连连拍手叫好:“太好了,太好了,怪不得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孙承宗欠身说道:“王公公过奖。”
演习完毕的步兵、骑兵整齐排在校场中间,孙承宗走向前去扬手慰问:“将士们辛苦!”
步兵、骑兵虔诚地齐声高呼:“孙阁老教导有方!”
王承恩走过来,小声对孙承宗说:“看得出来,将士们对你是真心爱戴。”
孙承宗却说:“王公公过奖。”
孙承宗又大声对台下的将士们介绍:“这位王公公,是皇上派来慰问大家的。”
祖大寿立即带头高喊:“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王承恩笑道:“将士们辛苦了,咱家回去一定向皇上多进美言。”
将士们齐声高呼:“多谢王公公!”
夜,锦州总兵府大堂内。
王承恩神色郑重地对祖大寿说道:“祖将军,你练兵的实情、防御工事的安排咱家都仔细看过,印象很好。但是你擅自杀死大将,举城投降叛匪的情形,咱家不得不详细盘问。”
祖大寿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呈给王承恩,诚恳地说:“全部经过细节,末将已经毫发不漏地写在上面。”
王承恩接过来,随便翻了翻,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又问:“说一说你的动机。”
祖大寿:“动机很简单。当时我们已经弹尽粮绝,战马已经全部杀光吃掉,有些士兵甚至偷偷吃掉死人,再坚持下去,只能是八千多弟兄全部死光。祖大寿宁肯不要个人名节、甚至是全家人的性命,也要保全八千多条人命。要杀要剐,祖大寿任凭皇上处置。”
王承恩颇为感动地说:“早就听说过,祖将军宅心仁厚,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咱家回去一定向皇上据实奏报。”
祖大寿躬身施礼:“全仗王公公成全。”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王承恩跪在地上,向坐在书案后边的崇祯奏报:“皇上,奴才此番前往锦州与军民人等广泛接触,查清,祖大寿坚守大凌河城半年有余,援兵不至,突围无望。弹尽粮绝之后,杀光军马充饥。吃光军马之后,饿死了近两千将士,又发生偷吃死人现象。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挽救剩下的八千多将士,他与副手何可纲商定开门投降。何可纲主动提出自己假意跳出来反对投降,让祖大寿处决自己,以减少投降的阻力。”
崇祯面无表情,未置可否。
站在书案右边的周延儒问:“祖大寿为什么又潜回锦州?”
王承恩:“祖大寿本来就是假投降,他利用皇太极急于拿下锦州的心理,带领几名亲兵轻松回到锦州。”
站在书案左边的温体仁问:“孙承宗为什么不治祖大寿的罪?”
王承恩:“孙承宗以为,祖大寿不顾个人名节和全家人的性命,尽力保全八千多将士的性命,无罪可治。孙承宗反复申诉,祖大寿是恢复辽东必不可少的将才。”
崇祯神色有些缓和:“王承恩,起来说话。”
王承恩叩头之后站起来,掏出两本奏折说:“这是孙承宗和祖大寿的申诉,请皇上御览。”
崇祯:“呈上来。”
王承恩躬身向前,双手把两本奏折放到书案上。
崇祯拿起孙承宗的奏折,仔细看了前两页,便放下问王承恩:“锦州离大凌河仅有六十里,孙承宗为什么见死不救?”
王承恩胸有成竹:“这次皇太极对大凌河是志在必得,从开始派四万兵马深沟高垒围困,后来陆续增加到八万兵马,将大凌河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孙承宗几次试图内外夹击,都以失败告终。”
崇祯又问:“孙承宗在辽东的威望如何?”
王承恩:“各色人等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崇祯眼中却闪过些许不快,又问:“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孙承宗、祖大寿?”
王承恩赶紧躬身回答:“奴才不敢妄言。”
崇祯扭头问周延儒:“你们内阁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孙承宗、祖大寿?”
周延儒躬身回答:“孙承宗身为辽东督师,任凭大凌河失陷、八千多将士投敌,应按丧师失地从严治罪。祖大寿身为大凌河主将,却举城降敌,应按叛国投敌从严治罪。”
崇祯却摇摇头:“在大凌河筑城,是孙承宗一力主张,其本意是尽职尽责,只是救援不力;不该从严治罪。祖大寿在强敌环伺之下,竭尽全力苦撑;万般无奈之下,处心积虑保全八千将士性命,又脱敌反正,实属难能可贵。”
温体仁大失所望,说道:“不从严从重处置孙承宗、祖大寿,人心不服,纲纪不存。”
周延儒:“若是皇上觉得祖大寿还有可用之处,也应该先重办孙承宗。”
王承恩:“皇上,奴才冒死妄言,若重办孙承宗,恐怕辽东军民不服。”
温体仁:“若真如王公公所言,就更不能让孙承宗任职辽东。”
崇祯有些不解:“为什么?”
温体仁:“若辽东军民只知道孙承宗,不知道皇上,不知道朝廷纲纪,大片辽东疆土岂不是姓孙了?”
温体仁见崇祯意有所动,立即又说:“皇上知道,孙承宗与皇亲国戚、武将勋臣关系非同一般,若是他以辽东为根本,意有所图,大明危矣。”
周延儒:“温阁老所言极是。”
崇祯思索片刻,才说道:“拟旨,罢免孙承宗辽东督师一职,命其回京休养。”
王承恩满脸惊诧呆在原地。
山海关西门内大街。
红霞牵着两匹马,在前边默默行走,几个骑在马上的仆人慢慢跟着。
一身便服的孙承宗,神色坦然地慢慢前行。
忽然,四面八方涌来许多百姓,他们跪在大街上,张开双手,参差不齐地喊道:“孙阁老你不能走!叛匪打来了谁保护我们?”
孙承宗见此情此景,大为感动,连连拱手说道:“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孙某奉了圣旨,不得不走。”
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膝行几步,扬着脸冲孙承宗说道:“孙阁老你别走,我们可以给皇上上万民折挽留你。”
孙承宗:“实在对不住,圣旨已下,无法挽回。”
秀才泪流满面,站起来对百姓们说:“大家起来吧,别让孙阁老为难。”
百姓们站起来,形成两道人墙,深情地注视着孙承宗。
孙承宗不住地拱手施礼:“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
孙承宗终于走出城门洞,却看见祖大寿率领着几千将士,整齐地跪在大路两边,齐声高呼:“孙阁老保重!孙阁老保重!”
孙承宗拱手施礼,边走边说:“弟兄们保重!弟兄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