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集把他的神情看在眼底，唇角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在您心底，我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燕王急急站起来，左脚踩着右脚，差点儿给自己绊倒。
陈集两步上前伸手把人扶住，语气沉下来，“您放一百个心，外祖父的教导，我一辈子记在心底。不该伸得手，我不会伸，不该起的念头，我不会起。
至于人手，我也有安排。长生军，现在为我所用。镇南王府和西宁侯虽不会随我出兵，但也不会给朝廷一丝一毫支持，上京城里，宁王叔以及阎大人，唐家、李家、宁家......还有早已经离开上京的章家等，都是我这边的人。”
“你.......”燕王略抬着头，望着面前高高大大的儿子，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起长得比自己还高了呢？他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要取而代之的念头呢？
还有长生军，又是什么时候归在他麾下的？镇南王和西宁侯等人，又是何时和他有联络的？甚至就连唐家，那个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唐华，居然也会站在明敕这边吗？
这些，自己竟然一概不知！
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成长到了这步？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帖，点点滴滴都没有漏算，这让燕王感到欣慰，同时心底又有那么一些不是滋味。
明敕，好像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做父王的操持什么了。
他在做一桩大事，做自己这个当父王的连想都没敢想过的大事。
燕王的脑袋慢慢垂下来，他这半辈子，好像当真失败极了。
从前威武的大将军低下头，露出脑袋顶上花白的头发，陈集看着他，当年那个马背上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已经变了个样子，变得怯懦、脆弱，甚至许久没再亲自领兵上过战场，可他身上还留着一道道疤痕，那是当年他英勇善战的证明。
陈集忽然明白公孙先生那句“不能因为如今而否定过去”，是什么意思了。
他抬起手，在半空顿了顿，旋即落在燕王的后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公孙先生说了几个排兵阵法，我不大懂，日后，还得要您多指教。”
燕王忽的抬起头来，眼底又迸出一阵光亮，嘴唇颤抖了好几下，才喃喃应了一声好。
陈集松开搀扶着他的手，人也往后退了两步，本想说完话便走的，但瞧见燕王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一时也有些不忍心扭头就走，想了想，干脆坐下来，拿了筷子对燕王抬了抬下巴，“吃饭吧，一桌子好饭好菜，不吃浪费了。”
“诶！吃吃吃，是该吃些。”燕王一会儿抿着唇，一会儿又有些憋不住笑，脸上松弛的肉就这么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瞧着莫名添了几分滑稽。
他挪了挪凳子，紧挨着陈集坐下，拿了公筷过来，时不时就给陈集夹一筷子菜，又说这是陈集几岁时候最爱吃的，陈集听着也不做声，只默默把碗中的饭菜吃下去。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桌上的饭菜一半进了陈集肚子里，另一半，进了燕王的肚子里。
到最后，燕王脸上尽是笑意，他自己喝了几杯酒，人有些晕乎，可却还记得拽着陈集说正事儿。
“你不能太莽撞，要行动，就得先仔细安排，前期做好准备，你手里头这些人，也不一定就可靠，你得仔细着些，有些事儿，不能往外说.......”
陈集摸着滚圆的肚皮，对燕王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脑子想着一会儿要叫楚楚陪自己在园子里散散步消消食，再赏赏月，今儿吃的太多了些，回去还得吃一份山楂丸子才好。
至于燕王说得这些，他压根不往心里头去。要他说，他身边最不值得信任的，一是燕王这个亲爹，二就是这府里那母子三人。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说给燕王听，先前虽觉得老头子可怜，透了些话音给他知道，但陈集心底明白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明面上的长生军和各家的势力能说，但私下里，他和无咎公子的交易，却不能透露半分。
江湖门派向来忌惮和朝廷之人联手，多一个人知道，他们便多一份危险。
老头子素来心软耳根子也软，他担心府里头那母子三人起了心思，真从老头子这儿磨出一星半点儿的消息来，真有个万一，走漏风声，怕是会毁了自己和余庆楼的交易。
陈集的心思燕王不知道，陈集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会儿酒足饭饱，眼瞧着时候差不多了，陈集便起身和燕王告辞，“今日我和您所说之事，希望您可别转头告诉老二老三他们，您那位侧妃，最好也别提。”
“我哪会跟他们讲！”燕王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多少有些不舒坦，脸上的笑意都跟着落下来。
陈集撇着嘴，“反正您别说就是。过几日我和公孙先生再来找您，您喝了这么多，别坐着了，进去歇了吧。”
“我知道，不说就是了。歇什么？我又没喝醉！”燕王嘟嘟囔囔说着话，人却跟着陈集站起来，一路送他往外去，嘴上不住地重复着先前说过好几遍的话，无外乎就是让他多小心，多注意，不可莽撞，不能忽视身边小事以及小人物。
陈集先一步站到折桂堂前院的门口，回身望向仅仅落后一步的燕王，“有句话我得和您说。”
燕王站住脚，两只手来回搓着，“什么要紧话？”
“不算多要紧。是老生常谈的旧话。云烟亭那位，还有老二老三，您想法子看住吧。眼下正是要紧关头，府里头，万不能生乱。您提前把人处理好，便是要给多少银子，多少东西，我管不着。但若是您不管，叫人撞到我手里，或者撞到楚楚手里，我们绝不会手软。”陈集负手而立，一双黝黑的眼眸在此刻亮如星辰。
“他们和你是兄弟......”燕王那番辩解的话，在陈集一寸寸沉下来的视线里，到底没能说完，他深吸了口气，最后，也只是低低答应了一声。
陈集被他最后几句话弄的恶心，也失了和他周旋的心思，抬手随意行了个礼，转身便大步流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