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集顿了顿,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模样,须臾又朝着一脸不甘的梅远笑了笑,扭头对梅山道,
“这做生意的,就没有能全身而退的。除非,你背后有人,能顶一顶事儿才好。
不过,我们这儿,还是比你们那边轻松些,这两年,这幽州境内,好歹没那么多匪寇作乱了,我们要应对的,说白了,也就是那一趟。”
陈集抬手,虚虚指了指上头。
“可不是!”梅远一拍大腿,起身三两步蹿到陈集身边儿,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上,满脸的激动,
“就是这么个道理,都说人善被人欺,咱们就是最典型的代表,要我说,咱们也该学那些投机的,认个亲戚,有人在上头顶着,总好过被人当牛马欺负。”
虎子瞅了他一眼,嘟囔道,“这话,又不是没提过,当时三哥你一口气就给否了。”
怎么这会子还来说这个?这有什么用。
梅盛点着梅远,瞪着眼睛问,“你当时可不是说的这个,你说的什么?谁要认一群伥鬼做亲戚,没得辱了自个儿。”
梅山指了指一脸不服又不甘的梅远,对边儿上显然有些发懵的陈集解释道,
“你别看他是个直肠子,但生的不差,心眼儿好,又有一把子好力气,之前,市舶司一位小官,姓吴,最是小气且贪心,路过的狗都得被扒一层皮,我们那边,私下里,只叫他一声吴扒皮。
吴扒皮家里头有个女儿,那小娘子,哪哪儿都好,就是,这儿,”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含糊了一句,“就是不太好。如今二十出头了,连《三字经》都不会,吴扒皮和他夫人心疼她,一心招个上门女婿,偏生,那小娘子又是这样的病症,高门大户是不用想了,便把主意打到了咱们这些商户头上来。”
“那姓吴的,说让我上他们家倒插门儿,回头就给咱们几个开口子,往后,再不从咱们头上捞好处。”
梅远磨了磨牙,“他当我是个傻子不成?真倒插门进去了,回头,我的银子,还不成他们吴家的银子了?”
姓吴的对自己抠搜的要命,哪里能舍掉这么一大笔油水?
不过是想先拿个由头来哄着他,把他那傻子女儿托付出去,回头,再想方设法把油水捞回来。
他是当官儿的,真要借什么名义和他们这些跑生意的要银子,他们哪里能说得出一个不字来?
届时若是再有层亲戚情面绊住脚,便是连撕打都不成了,他仗着这岳父的名头,硬要他们拿出‘孝敬’来,若是到时候他再说不肯,那岂不是不敬长辈了?
这传出去了,没得又得被桥头几个闲婆子嚼舌根,他才不干呢!
“他这样深的算计,这门亲,确实不好。都说结亲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他这样,属于是一锤子强卖,但凡是有几分血气的,都不会依。”
陈集一脸认真,仿佛说得是自个儿的事情一般。
梅远啪啪又拍了两下他的肩头,大笑道,“我就知道胡兄必定能理解我!”
陈集跟着笑起来,顺带挪了挪身子,给梅远腾了个位子出来,俩人挨坐在一块儿,他又接着道,
“其实,我倒是觉得,大官都比较好说话,就是底下的小官......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梅远重重点了两下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位胡兄,真是和他不谋而合、如出一辙!
“胡兄这话......看来,这幽州生意场,也不大舒坦。”梅山叹了口气,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这幽州商贾瞧着都还好,起码,比咱们那边要好些。到底有燕王坐镇,寻常人轻易不敢放肆。”
梅盛插了一句,这两日,他们在幽州和那些商户接触,人家就算是小门小户的生意,也远比他们过得潇洒自在。
哪里像他们,天高皇帝远的,官员沆瀣一气,没有一个敢出来替他们这些人发声的,一来二去,他们可不就成了人人都能欺负的对象了?
“只是面上看着好罢了。实际上,燕王,也是天边边儿的角色,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真有点儿什么,总不能指望人家低头来看。”陈集摇了摇头,顺带着叹了口气。
边儿上的梅远一听这话,霎时就坐不住了,方才梅山给他使的眼色,尽数被他抛之脑后,只连连点着头,说道,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什么王爷大人,咱们这种人,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凡土脚下泥,得了空低头瞄一眼那都是好的,若是没空,谁管你死活?有些更畜生的,直接和人勾结了,里外应和着,一道坑你的银钱,你能说什么?福州那几个,不都是这样的!”
“喔?”陈集一脸好奇,却又不便往下追问的模样,这一声“喔”说完,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两声,表示自己并非有心追问。
“没事儿,这离得远得很,谁能知道!”梅远直接转过头,不去看拼命朝自己使眼色的梅盛,只朝陈集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些。
“这.......”陈集瞄了一眼梅山,一副不知该不该听的模样。
梅山抓了两下大胡子,极无奈地道,“你说吧,你说吧!”
这会儿若是不叫他讲出来,发泄发泄心头的怨气,回头,老三指不定会在外头怎么闹脾气呢。
哎,他这一回,是当真不该把老三带出来。
陈集一脸好脾气的笑了笑,顺势俯身过去,凝神听着梅远说话。
“咱们那边做生意的,每一个月,就得去市舶司查一回总账,这是一惯就有的规矩,本来,也样样都好好儿的。
从四五年前开始,市舶司那边,调了个姓贾的过来,统了大权之后,就不对劲了。
那姓贾的,仗着这个名头,大肆敛财,但凡是不给他孝敬的,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扣上各种名头,直接被市舶司那边扣下,赔银子都是小事儿,更有严重些的,全家上下都得被抄!
就这四五年里,福州倒了不知多少商贾,其中,有一户,是福州的代家。
代家,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他们家,祖上是靠一条船起家的,后头在海上偶然得了机缘,发了财,也没忘了根本。
每年里,施粥布善,都是常有的。福州百姓提及代家,满口都是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