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这话,是洪清这前面二十来年,一直闻所未闻、想也不敢想的。
人活一世,哪有不顾名声的?
尤其是对女子来说,没了好名声,那和没了命有什么分别?
这世上,爱嚼舌根子的人那么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够把人淹死了。若是面皮再薄一些,任由外头人说上两句不好听的,一时想不开,一头撞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都说这口舌之祸最是难解,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就算再有地位,也拦不住人私下里嚼舌根,三人成虎,说得多了,便是假的都能被说成真的。
这种事儿,放在一个男子身上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法儿和人打嘴仗的内宅女眷了.......
这么些年,洪清自书上学的大道理,可从没有一个像李若这样说的。
他愣在那儿,半晌说不上话。
李若也不催他,只低头喝了两口绿豆汤,慢慢儿道,
“你们急急来报,是好意,我也知道。但这事儿,你去个信,告诉他们,只要是周大娘子自己选的,那就随她去,绞了头发做姑子,若是能叫她活得爽快些,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周家和阮家会因此被人怎么指点,那又关周俏什么事儿?
她对周家、对阮亭这个丈夫,早已经仁至义尽了。
洪清呐呐地点了点头,直至从扶风榭出来,一路出了王府,被外头带着热气的风衣吹,他才连眨了几下眼,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夫人那些话,真是他闻所未闻的,也不能怪他吃惊,那些话,放给谁听,谁都会吃惊。
洪清在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站了一会儿,先叫了跟着的半大小子过来,俯首交代几句,等那小子走了,他才上了马,勒着缰绳想了想,又打马往城郊芙蓉山庄去了。
这两日,公孙铸都住在芙蓉山庄上,他得了空便会过去拜访一番。今日李若这番话,叫洪清有些难懂,他得去找公孙铸说一说。
洪清在芙蓉山庄待了一下午,直至天色擦黑,才上马离开。
山庄里,公孙铸和万年先生一道坐在树荫底下,握着一杯冷茶,目眺远方,隔了片刻,又低头轻笑起来。
万年先生啄了口酒,斜了他一眼,
“瞧给你高兴的。李家那丫头,倒是合你心意了。我之前就觉得她比你家世子爷看得通透。”
比起陈集和无咎公子,万年先生和公孙铸,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一见如故。
这两日,无咎公子时常往军所那边去找陈集说话,万年先生没个去处,便时常蹭到芙蓉山庄来,和公孙铸一道说一说这段时间的大小事,也算是十分投契。
今日俩人正吃酒说话,正好洪清找了来,万年先生从旁听了两嘴,这会儿,自然也知道公孙铸这笑是所为何事。
“光说通透这点,确实如此。”
公孙铸说了句,放下手里头的茶杯,轻轻吁了口气,“别说世子,就说你跟我,谁又能这么自然的说出那番话来?”
万年先生挑着眉,“那是你,可别带上我。我和李家丫头的想法,不说如出一辙,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所谓周大娘子的事儿,他从洪清那儿听了个大概,自然也能摸出前后因果来,这点问题上,他和李若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人家既然都不顾着周大娘子,那周大娘子又有何必要给那些脸面?
撕破脸是一日,受委屈也是一日,既然自己不好过,那干脆大家都别好过了。
“能想到这点,至少,这丫头脑子就清醒得很,没被那些世俗规矩糊了脑袋。这对你们来说,是好事儿。”万年先生又啄了口酒,随手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
“是好事儿。我知道是好事儿,所以才笑的。”
公孙铸点了点头,李若这份看得通透的本事和这份冷静自持的态度,正好,能补上世子爷太过冲动易怒的缺点。
自打世子爷和李若成了亲,世子爷办事儿都比从前稳健了不少。
公孙铸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差不多就可以了。瞧你那烂柿花儿的模样。”
万年先生又斜了他一眼,站起来,走到池塘边儿上,从小厮那儿接了一把鱼食,往里头扔了几颗下去,一面瞧着底下鱼儿争食,一面朝公孙铸说道,
“这几天你闭门不出的,研究什么大事儿呢?”
“哪有什么大事,不过是盘算着,怎么能叫这境况对世子爷更好一些。王爷那边,暂且是靠不住了,这会子,有王刺史帮着分担朝廷威压,正是难得的清闲时候,我这个世子爷跟前的第一臭皮匠,总该尽几分力。”
公孙铸含糊了一句,跟过去,站在万年先生身边儿,两手背在身后,抻脖子望向池水里一圈圈的涟漪,“你少喂一些,鱼不知饥饱,可别给撑死了。”
“鱼不知饥饱,我还能不知?再说了,什么臭皮匠,你是臭皮匠,那我也是了,再找一个来,咱们仨顶个诸葛亮!”
万年先生哼了哼,又往里扔了几颗鱼食。
公孙铸闻言,大笑出声。这个万年先生,还真是,好玩。
万年先生白了他一眼,
“那王荆也是个能抗的,当真就顶着朝廷的威压,硬是把这案子给结了,不过,我听说,王家那边又派了人来?他再怎么,也还顶着一个王姓,等家里头来了人,怕是就得乖乖听话了。”
他说着,忍不住呲了呲牙花子,
“我就不喜欢他们那些世家子弟出身的,有些是没心气儿也没能力,有些是没能力有心气儿,总归,做了当权大官,都不是什么好事儿。族里头一句话,他们再能耐,也得灰溜溜听话。”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王荆,还有几分他们琅琊王氏的先祖风范。若他是个肯轻易低头的,一开始,便不会主动去拿白家开刀。”
公孙铸笑够了,从万年先生手里把那鱼食夺过来,放到小厮手上。
万年先生瞪了他一眼,撩起衣袍擦了擦手,
“你总有你的道理,我不和你争。”
“咱们俩一直都是好好说话,何时争过?”公孙铸失笑,万年先生这性子有时候,真是和世子爷如出一辙,难怪他们俩待不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