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后第四天,全国各地的城市里,几乎所有街区都自发搭建起捐助站点。
甚至就连受灾当地也不例外。
北县一中的“捐助点”设在校门口,断了腿的课椅被尼龙绳潦草的扎起来,上面摆着的旧纸箱用记号笔粗犷的写上“募捐箱”三个大字。
薛礼军给江眺和周聆分派了任务,让她们今天负责照看这个箱子。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募捐箱没人看守有多大风险,只是因为放着江眺不管由着她在倒塌的教学楼前乱逛风险会更大。
薛礼军绞尽脑汁,总算是给她找了点事做。
然而当地人为了躲避地震,跑出屋前身上大多没带什么财物,一整个上午江眺她们的箱子里除了收到几张零钞。
还有十个熟鸡蛋,六个小面包,以及一条小奶狗。
鸡蛋和面包好理解,都是统一分发下来没吃完的,至于小狗嘛——
江眺把它提溜起来和自己平视,“有点小啊,做狗肉煲可能够呛。”
周聆:“……”
“嗷~”小狗的四条小胖爪在空中乱蹬,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于是江眺把它放回箱子里,又拆封了一个面包,掰碎了喂给它,“来,吃吧,多吃点长胖胖。”
小狗脑壳往后一仰,差点仰一跟头,小小的瞳仁好似翻了个白眼。
“吃吧,我跟你开玩笑呢,不吃你。”江眺又说。
话音刚落,小狗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竖了起来,尾巴甩得像螺旋桨。
它原地起跳,蹦到面包粒前,哼哧哼哧的干起饭来。
“你看,它听得懂我说话。”江眺笑着看向周聆。
对此,周聆的评价是:“像你,好哄。”
江眺脸蛋蓦的一红。
自从她自我感觉周聆喜欢自己,就像戴上了滤镜似的,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觉得人家是在示好。
想起之前准备的月下表白被自己那不争气的身体给耽误了。
如今她神清气爽,周围也没有旁人打扰,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狗从中见证,正是再度发起攻势的好时候。
“那……那什么,小狗还这么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多可怜啊……”江眺结结巴巴地说,“不如——”
不如我们一起抚养它吧,江眺本来想说。
“爸爸”、“妈妈”随你挑,我都可以。
但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横插进来:“——不如送给我来养吧。”
你谁啊???
江眺循声看过去,目光简直能杀人。
她这才发现募捐箱旁不知何时站了个老大爷,仔细一看,这大爷还挺面熟的。
如此没有存在感,都贴脸上了还差点没注意到,不是前些天刚在大街上碰瓷过她们的那个死老头又是谁?
在江眺记起来大爷是谁的同时,对方也认出了她。
“怎么是你?!”
“你来这干什么?!”
两个人同时惊呼。
江眺心道,也别管是坏人变老了还是老人变坏了,总而言之这个老坏人讹了自己的票子还不够,现在又盯上了自己的狗(孩)子。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头看出来江眺眼神不善,但他这次来可不想找茬,于是率先辩解道:“我是来捐款的。”
说罢小心翼翼的从上衣内袋里摸出两张泛白的粉色纸钞。
——那明显是被放洗衣机里洗过的成色,正是前几天江眺“赔”给他那两百。
老头一边把钱放进纸箱里,一边说:“原来你们真的是一中的学生呀,我当初还以为你们是为了赖账瞎编的呢。”
江眺冷笑一声,抱紧了自己的小狗,反唇相讥道:“原来你真是热心大爷呀,我当初还以为是个碰瓷惯犯糟老头呢。”
大爷被她怼得老脸一腆。
说完,江眺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了,人性是复杂的。
碰瓷有风险,如果不是真的有困难,没人会想拿命去赌那三百五百的。
可如今大爷却专程过来,用自己“卖命”的钱给学校捐款。
江眺叹了口气,从箱子里摸出两个白水蛋递给他,“喏,捐款送鸡蛋,一百一个。”
“——但狗不能送。”她补充说。
大爷欣然的接过蛋,并表示:“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些,过几天银行上班了我再来捐,你先把蛋准备好。”
“好的……”江眺敷衍地回答。
临走前,大爷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要好好读书啊,一切会过去的……”
他走后,江眺满脸疑惑的望向周聆,“他为什么要让小狗好好读书?”
周聆回答:“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这话不是对小狗说的?”
不,也可以是对小狗说的,周聆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迷茫的歪着脑袋的生物想。
时间很快过去,本来上午的时候,江眺还心情挺好有说有笑的。
可是到了下午,随着时间越来越朝着傍晚逼近,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没了。
——“现在从渝城出发,到这边最迟明天,哦不,今天下午。”
一个下午过去了,江眺的父亲江岳并没有来。
取而代之的,是在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彻底收束进大地前,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踩着夕阳的尾巴出现了。
江眺看镜识人,认出这个发疯了一样朝她们冲过来的人正是周聆的舅舅。
范洪宇本来是要拘留五天的,但是第三天还没过完,地震就来了。
他恳求派出所那边,自己的外甥女和她的朋友现在身边没有监护人,情况很危急,可不可以先放他出去找到孩子们。
等一切告一段落,他再回去把剩下两天拘完。
考虑到事件的特殊性,警方破例把人先放了出来。
过去的几天里,范洪宇有路的时候就搭志愿者的顺风车,没路的时候就下来自己走。
靠着自己曾经当过兵的优异身体素质一路奔袭到汶县。
因为打不通周聆的电话,他在汶县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日没夜的找了两天。
终于,在今天凌晨的时候,他太疲惫了,找了个临时招待所歇脚。
说是“招待所”,其实就是在空地上简易搭起的几个棚子,里头是大通铺,幕天席地的,比拘留条件所还不如。
而它之所以敢收费,是因为每个棚子里都有一个连着“卫星锅”的电视。
在通讯设施几乎完全断绝的灾区,能通过电视新闻接收到外界的消息显得弥足珍贵。
因此,即使是晚上睡觉的时间,电视机也大开着,没人会抱怨吵闹,毕竟喧响是活着的证明。
于是好巧不巧的,范洪宇才刚“办理入住”,就看见新闻里正在播出桂医生“暴打”江眺的冥场面。
而自己的外甥女周聆,在一旁像个护崽的母鸡一样想把江眺往自己身后拉。
看到这一幕,范洪宇立刻放弃了休息的念头。
根据新闻里提供的信息,心急如焚的赶到北县一中。
当他看到校门口那两个拿着破纸箱“乞讨”的身影后,两行老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实在忍不住。
看看看看,这该死的灾难把两个光鲜亮丽的都市花季少女蹉跎成什么样子了?
他们家小聆,过年发压岁钱时连句吉利话都不稀罕说。
现在……现在居然在大街上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