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了吧……”江眺紧张的抱紧自己的胳膊。
以桂丽的专业水平,她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江眺身上的伤并不是地震造成的。
到时候细究起来,这是被谁伤的?伤她的人又在哪?
噢,死了,那人是怎么死的?
一来二去的恐怕就要把周聆牵扯出来。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让陆颖的事成为永远的秘密,又怎能在这被桂丽看出了端倪去。
“我这是救人时不小心擦伤的,不严重。”她赶紧打马虎眼。
“不严重你遮遮掩掩的干啥?!”
桂丽在急诊科待久了,不仅擅长急诊,还十分急性,说着就想亲自上手扒江眺的衣服。
江眺吓得连连后退,就差直接喊“非礼”了。
就在桂丽的“魔爪”即将揪住江眺命运的后脖颈时,外间不知怎么的突然喧闹起来。
害怕是有病人家属医闹,作为小组负责人,桂丽不敢耽误连忙掀帘走出去。
“嚷嚷什么?!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由于各处医院床位都吃紧,除了倪念,还有另外十来个受伤较轻的学生也被滞留在这边。
此时不管是伤患还是陪床的家属,都被惊醒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从外头冲进来的一大群身穿制服的士兵。
为首的帅小伙完全无视了桂丽的抗议,一个健步冲上前,手脚并用的飞扑到薛礼军身上。
“连长,你可算是回了!再晚些咱们为你申请的烈士名额都快批下来了!”
薛礼军:“……我谢谢你啊。”
烈不烈士的不知道,但差点被挂成风干腊肉倒是真的。
闹哄哄的人群里,江眺趁乱摸到周聆身边,拉着她躲到外面去。
“怎么了?”周聆问。
“没什么,”江眺总不能说自己刚才差点被人扒光了吧,“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周聆捏捏她的手心,“困不困?”
江眺摇摇头,虽然将近一夜未眠,但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渝城去继续自己平凡的学生生活。
桂姐姐说江爸已经来接她了,她兴奋得睡不着。
这时江眺注意到操场边缘高压灯照不到的地方,或站或坐着十多条黑黢黢的人影。
“那些人是干嘛的?志愿者?”
周聆朝那边扫了眼,“听说是被埋学生的家属。”
不怪江眺错把他们当成志愿者,地震发生后的第四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此刻还没能获救的学生,生机尚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静伫在黑暗里的那群人,他们不哭泣也不吵闹,不休息也不离开,在沸反盈天的救援现场显得那么的不起眼。
——家长们已经有了某种默契,好似这时候谁一旦情绪崩溃,谁的孩子就真的没了。
沉默了片刻后,江眺自我安慰道:“好在人也不是很多,学生们应该大部分都被救出来了吧……”
而周聆毫不留情的打碎她的幻想:“那是因为有些学生的家人也来不了了。”
江眺:“……”
长得漂亮就可以一点说话的艺术都不讲吗?
周聆似乎看出来江眺的不满意,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他们很多都是留守少年,父母可能在外地打工回不来。”
江眺:“……圆得挺好的,下次别圆了。”
没一会儿,薛礼军和他的小跟班们也被桂丽赶了出来,他们没再多休息,直接投入到搜救任务中。
快天亮的时候,又一个学生被从废墟里救了出来,那是个头上戴着彩色发圈的女生。
然而想象中的欢呼并没有到来,一个中年妇女揪着薛礼军的衣袖,目眦欲裂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救我的儿子?!为什么——”
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同一块水泥板的两端压住了两个学生。
撬左边,右边会塌。撬右边,左边会塌。
这份生杀予夺的权力最终被放到了在场军衔最高的薛礼军手中,他的选择是救那个至少看上去肢体更健全的女生。
——这也意味着,另一边那个本就几乎检测不出生命体征了的男孩,在下一瞬被彻底压碎了天灵盖。
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是男孩那已经在场边不眠不休驻守了三天多的母亲。
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线希望直接在眼前破碎了,根本毫无道理可讲。
她彻底丢掉尊严,在露出钢筋和尖锐水泥块的废墟里撒泼打滚。
薛礼军被缠得不耐烦了,将女人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撕下来,“我只是做了伤亡最小化的选择,希望你不要再妨碍我们工作了。”
伤亡最小化?什么叫最小化?
具体到个人身上,至亲至爱的人死去了,那就是彻底没了——她无法通过其他生命的延续而得到半分心灵的馈赏。
不知为何,江眺总能从这个崩溃的妇女身上,看到倪念母亲的影子。
在上一个时间线里,倪念的母亲坚持说薛礼军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
可薛礼军究竟是怎么“杀”的,却没有人知道。
——当时或许也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呢?
这令人揪心的一幕,同样也被电视台的摄像机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
它在将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此刻已无人顾及。
至于那个被救出来的女生,要是她活下来了倒还好说。
——然而并没有。
桂丽甚至没让人把女生抬进野战棚里,而是和同事们就地展开了急救。
半个小时后,她无奈的摇摇头,“急性内出血,挤压综合症导致的心脏骤停。”
“经抢救无效后死亡,”抬腕看时间,“死亡时间,5月16日上午六点二十。”
转眼间,北县一中的死亡人数又增加了两个。
然而这只是本次搜救行动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类似的事情,这几天里发生了无数次。
“你俩怎么了?哭丧着个脸给谁看啊?”娜娜用塑料袋提着几个大馒头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她听某个受伤学生的家长说起广场那边有志愿者每天定点给灾民们发吃的,于是一大早就去排队了,没看到两具年轻遗体被抬走的幽暗场面。
“怎么是馒头啊?”江眺嫌弃的从娜娜手中接过一个,直接递给周聆。
她现在看到这种干巴巴的纯碳水食物想反胃,“咱们不是还剩了几桶方便面吗?”
“知足吧,有方便面也只能干吃,上哪给你找热水去?”娜娜眼里充满了不耐烦,“馒头还软一点。”
她吃馒头喜欢一缕缕的撕下来细嚼慢咽,撕着撕着突然想起什么来,“倪念呢?她吃不?”
“不用了,在你回来前几分钟,她刚被县医院的转运车接走。”江眺告诉她。
“噢,”娜娜点点头,边吃边说,“那她是和那两具尸体一起被运走的呗?”
江眺:“……”原来她都看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