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眺的母亲和好友都为她悬着心的同时，江眺本人却在白沙村的营地里睡得不省人事。
“送灵仪式”结束后，留守营地的部分村民睡去了，篝火熄灭了不少。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安睡的夜晚，时不时的会有掩埋在废墟下的村民被挖出来，每当又有人被抬回营地，某一顶棚子里就会传来嚎啕的哭声。
有些哭声伴随着劫后余生的侥幸，而有些哭声里则充满了悲伤。
似乎每一朵不肯熄灭的篝火，都对应了一个等待着被命运审判的家庭。
除了周聆和娜娜面前的这一朵——没有人知道她们在等什么。
“你不去睡吗？”娜娜打了个哈欠。
她注意到周聆原本黑白分明的眼底，此时竟有些泛红。
因为这接连发生的事，周聆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般枯坐着。
说来也奇怪，虽然娜娜清楚的意识到即使没有地震陆颖也会死——被周聆杀死——可是当她和周聆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内心对这人一点恨都没有。
或许她早就期待着能结束掉荒诞不经的前半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
——周聆只是帮她做出选择而已。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见对方没有要睡的意思，娜娜决定找点话题，“你当初为什么要陷害陆颖？”
曾经娜娜和周聆在渝城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陆颖即将被学校开除，恳请娜娜过来替她作证自己确实没有碰过自己的学生。
可是当时周聆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坚决和冷漠，一口咬定陆颖就是伤害了她。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那时的娜娜没有想到，自己将来还会有如此心平气和的跟周聆对着篝火谈心的一天。
如今真相对娜娜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就是希望陆颖在天有灵能走得明明白白的。
“照片不是我叫人拍的，是林姝鹤见陆颖和我走得近，故意让人拍了照片寄给校长想逼她走。”
周聆淡淡的表示自己不是故意陷害，自己只是顺水推舟。
“那你为什么要承认照片上的人是你？！”娜娜不解。
虽然她不认识林姝鹤，不知道这两人间有什么过节，但就因为周聆这一句话，陆颖的一生都毁了。
她就是陆颖循规蹈矩的人生里，为她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那个人。
周聆看向娜娜，面前的这个女人刚刚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这让她对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
——独自支撑的人总是最痛苦的。
“不管你信不信，觉得我在发疯也好，说梦话也罢，曾经有人告诉我陆颖会伤害到我最珍视的人。”
“加上当时她在调查一些对我很不利的东西，所以我决定让她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结果你也看到了，她对小眺做出那种事，我现在只后悔当初在学校时让她活着离开了。”周聆冷冷地说。
闻言，娜娜语塞了很久，她想：这个“最珍视的人”是指江眺吧？
但这因果逻辑是不是搞反了？
“……可是如果不是你逼得她走投无路，陆颖根本就不会去伤害任何人……”
周聆一顿，娜娜所说的她并不是没想到。
只是长久以来她都刻意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每次自以为是的守护，都反而会使江眺受伤。
危险因素仿佛不再是来自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了，而是来自周聆本身。
这个想法令周聆不寒而栗，她将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火焰，不再说话了。
娜娜自知讨了个没趣，也跟着沉默起来。
就在她开始考虑是就这么无言静坐到天亮，还是另找个宽裕的棚子休息时，周聆又开口了：
“你喜欢她什么？”
娜娜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再有别人了，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你说陆颖吗？这个问题江眺也问过。”
娜娜想了想，虽然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上面来的，但这次她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在我所有认识的人里，只有陆颖对我最好。”
“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所以我不怪你。”
“可不管她对别人做过什么，至少她对我来说，直到最后一刻，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爱她。”娜娜轻描淡写的给自己的感情做注解。
感情这东西，有时候说来复杂，有时候却也简单。
很多人误以为必须要做一个优秀的、白璧无瑕的、没有道德污点的人才配得到真正的爱。
而事实上，“全世界她对我最好”——这一条就够了。
“那你呢，”娜娜把目光投向周聆身后的帐篷，“你喜欢她什么？”
周聆古井无波的眼神动了动，或许是这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格外哀恸的夜晚令她想敞开心扉，“我啊，我和你一样……”
没有人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当周聆还没打算要迈出这九十九步时，是江眺抢先迈出的第一步。
那个在周聆孤立无援的世界里，唯一一个坚定不移的选择了她的人，像一团火焰。
为了回味这片刻的温暖，周聆成了在雪夜里靠不断擦亮火柴来饮鸩止渴的可怜人。
娜娜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很快又指出其中的谬误，“不一样吧，陆颖是只对我好，可江眺对所有人都挺好的。”
是啊，不一样——
哪怕她们有着一样的名字、相同的面孔、如出一辙的行事方式。
可不论自己再重新燃起多少团火焰，那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一团了。
——“放她走吧。”
老释比的话再次萦绕在耳边。
就在方才，老释比将灰粉抹在周聆眉心的那一刻，冥冥之中她突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明明只要自己放手，只要不再和她扯上关系，江眺就可以过上平安幸福的人生。
她该有美满的家庭、知心的朋友、稳定轻松的工作。
而不是和自己一起，一次又一次被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件里。
再这么攥手里不放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个全世界只对周聆好的江眺早就已经……
娜娜看着表情淡漠的周聆，不知为何眼前这人总给自己一种很疯狂的感觉。
不同于陆颖疯起来是毫无预兆的惊涛骇浪，周聆的疯狂，是那种持续不断的，平静水面下的湍急暗流。
——可就在刚才，暗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潭真正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