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地震发生前一刻,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渝城三中。
刚打过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高一的学生们已经在教室里坐得整整齐齐,等待任课老师的到来。
突然,张晴感觉到后桌谁有在踢自己的凳子,她心里有些不耐烦。
为了尽可能多的招收学生,三中的教室里课桌与课桌之间排列得很紧密,前后排的缝隙只刚好揉得进一个人。
稍微胖点的学生夹进去,深呼吸一下都能把那间隙撑开,从而挤占到前后桌的空间。
因此,对于被踢到凳子推到桌子,张晴早已见怪不怪。
她的焦虑主要来自身边空着的座位——江眺整个上午都没来上课,打她手机也关机了。
这时,后排有同学大声说:“电视机——电视机在晃!!”
张晴循声看去,只见讲台边上,那个学校每天晚自习前用于给学生统一收看新闻联播的老式电视机,正在立柜上摇摇欲坠的摆动着。
“地震啦!!快跑!!!”不知是谁喊了这句。
霎时,教室里沸腾起来,喧哗声蔓延开去,顷刻间就蔓延至整栋教学楼。
——其他班上的学生们也同时发现了异常。
大家争先恐后的朝教室外涌去,张晴是被人潮裹挟着冲出去的。
尤其是到了楼梯间,骤然收窄的通道使得所有人像沙丁鱼罐头般挤在一起,她几乎脚不能沾地,被一路架着往楼下飞奔。
攒动的人头里,张晴看见他们的班主任秦方圆拼了老命的想逆流而上,却被卡在转角处动弹不得。
“快下去!快!抓紧时间!哎,别跑,别挤到前面的同学了!!”秦方圆在角落里自相矛盾的大喊道。
但根本没有学生听他的,还是互相推挤着往楼下跑。
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老师们没有办法,只能自发的留在转弯处等容易摔跤的地方指挥疏散,每当看到哪个学生快被推倒了,就伸手上去扶一把。
秦方圆发现了人群里的张晴,那是他最喜欢也最信任的学生,“你们是最后一批了吗?!”
而张晴也不负所望,回答道:“是!”
她出教室时故意慢了一步,确保班上的所有同学都已经离开了,才跟着最后一拨人跑下来。
闻言,秦方圆松了口气,“你先下去,把咱们班上的都召集到一起,记得清点人数。”
后面还有离楼梯口更远的班上学生们没下来,在教学楼清空前,他们老师还不能走。
于是张晴代行职责,在操场上点了人头。
等秦方圆下楼来,张晴向他汇报,“所有人都在,除了江眺。”
作为最让老师头疼的学生之一,江眺平时就经常逃课,一开始的时候秦方圆还会通知家长让他们协助管教。
但江妈总是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亲自来学校,并在电话里问:
“她成绩下滑了吗?影响其他同学了吗?出去和社会青年鬼混了吗?噢,都没有——那你管她干嘛?”
既然家长都不管,渐渐的秦方圆也由着她去了。
搁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是地震了,虽然教学楼只是晃了晃有惊无险,但谁都不知道江眺目前身处的位置是不是也同样有惊无险。
此时通讯信号全断了,电话打不出去,没有人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师们收到的消息是周边有地方地震了,后续可能有余震,让管好学生待在操场上不要乱跑。
可是具体震中在哪,震级几何,有多少生命在眨眼间逝去了,又有多少生命正在绝望中等待救援。
——这些三中的师生们并不知道。
在最初建筑摇晃带来的惊慌过去后,低年级的学生们开始暗暗窃喜,太好了不用上课了,大家笑嘻嘻的结伴去小卖部买吃的。
而毕业班的学生们则捶胸顿足,怎么刚才跑时就没把今天新发的试卷一起带出来呢,有人询问班主任能不能暂时回教室会儿,马上就出来。
这当然遭到了班主任的严厉拒绝:“都这时候了,先别管你那几张试卷了。”
——都这时候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傍晚时通讯终于恢复了,学校接到通知,震区在隔壁省,危机解除,让大家回教室照常上晚自习。
而张晴没有上晚自习,西桥医院离三中很近,她是走过来的。
她来到医院门口,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大巴,有医护人员正忙进忙出的连夜往大巴上搬东西。
这已是今天派去灾区的第三波支援小队——作为这边最大的军医院,他们有义务行使医生和军人的双重职责。
张晴在来之前已经和江眺的妈妈吴丽莎通过电话了,对方让她在门口的报刊亭等。
此刻报刊亭里摆着的那台小巧古旧的老电视内,正在播放今天加时的新闻联播。
不知是不是连接出了问题,电视屏幕上反复跳动着彩色的竖条纹,张晴看见里头有个拿着话筒的女记者,在彩色竖条纹里哽噎地说:“……来自国家地震局的最新消息……发生了7.8级地震,具体位置在……”
“地震造成的伤亡惨重,截至目前已有超过一万人遇难,数万人失踪,无数房屋垮塌……因为道路中断现在仍无法靠近地震的核心地区……”
张晴静静的看着新闻里的惨状,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不一会儿吴丽莎出来了,她手里拖着个行李箱,显然是马上也要走。
“怎么了,小晴,这么着急来找阿姨。”
“阿姨,江眺这两天和你联系了么?”
吴丽莎愣了下,“小眺这个周末不都和你在一起吗?”
她平时工作忙,对女儿很是疏于关心和管教,但考虑到张晴一直都是个靠谱懂事的孩子,有她在旁边看着,江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谁知张晴现在却来说,女儿没和她在一起的。
“那她跑哪去了?”
“我周六时和她通过电话,当时她和一个朋友去了北县,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张晴语气里带了点平日绝少有的焦急。
闻言吴丽莎如同晴天霹雳,北县和汶县毗邻,也是核心受灾区,甚至因为人口众多受灾情况还要更严重些。
以自己对女儿的了解,江眺平时出了渝城连周边有哪几个省都分不清,怎么就好巧不巧的这节骨眼上偏偏跑人县城里去了?
“她去北县做什么?和哪个朋友去的?!”吴丽莎忙问。
张晴摇了摇头。
这时远处有人招手喊:“吴主任,该出发啦!”
吴丽莎定了定神,她这次被派去的是汶县,北县是其他同事去的。
作为第三支援小队的主要负责人,要是这时候突然说不去了,院方要重新安排团队,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灾区群众会因此错失活命机会。
——她是医生,入职时宣过誓,履行职责比去做一个大海捞针的母亲更加重要。
因此吴丽莎咬了咬牙,对张晴说:“情况我了解了,北县那边我会让同事帮忙留意的。小晴你在渝城,这几天也要替阿姨多用手机试着联系她,好吗?”
说完不等张晴回答,吴丽莎就拖着行李箱朝大巴的方向跑去,转眼混入支援队伍里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