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教官其人,文化水平不高,对于说话的艺术更是属于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可不知道为何,每次他无心的一句话,都能让周聆挺开心的。
就比如现在,周聆二话不说就把红包收了回去。
虽然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江眺就是能从她轻快了几分的动作中看出她的开心。
她本来准备把红包要回来再给薛教官一次的,毕竟救命之恩,如果只有口头感谢也太不上道了。
可想想既然周聆高兴要,那就给她算了。谁叫她对自己同样有救命之恩。
“薛老大,谢谢你。”江眺突然满脸真诚地说,“昨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死了。”
她说到“死”字时,周聆突然微拧了下眉头。
但江眺没有注意到,继续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亲老大,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
“行了行了,”薛教官不耐烦的打断她,“咱们祖国大好河山,哪来的这么多刀山火海给你下?都让你一个孩子下完了,还要咱们军人做什么?”
他所做的这一切,自问没什么需要回报的,都是职责而已。
“对了,你背上那伤怎么样了?昨天没仔细看,怎么小周同学也挂彩了?”薛教官还反过来关心她俩。
“我没事,最多一两个礼拜就能长好了。周聆可能要久一点,伤筋动骨一百天嘛。”江眺说。
“你是属乌龟的吗?背上被扎一刀一两个礼拜就好了。”薛教官表示自己怎么不信呢。
毕竟那把剔骨刀可是被他亲身握在手上过,其锋利程度没人比他更清楚。
“真的,我命硬!”江眺懒得多做解释,直接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薛教官,“要不我给你看看吧?”
说着就要掀衣服,刚掀起一个角就被人按住了。
薛教官甚至都没看清周聆是怎么三两步从病床右边绕到左边的,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江眺两只腕子捏在手里了。
“你干嘛?”周聆冷着脸问。
“你干嘛?!”江眺比她更激动的反问,“使这么大劲儿做什么?”
周聆以为自己把她捏痛了,松了松力道。
正准备道歉,却听江眺继续说:“人医生都说了,虽然只是轻微骨裂,但也不能剧烈活动。万一骨头长歪了怎么办?留下后遗症了怎么办?”
她心疼的把周聆的右臂抬起来,东摸摸西揉揉,“痛不痛啊,伤着没有?”
“……没有。”其实是有些痛的,但周聆拿她没辙了,只说,“你能不能不要公共场合脱衣服?”
江眺:“?”
渝城民风开放,到了夏天街上一水的小吊带超短裤。
江眺自己有时也会穿得很清凉,那里面的吊带她热天也是外穿的,只是如今受了伤,她嫌露背不好看才多穿了一间宽松的T恤。
现在薛教官关心她的伤势,她就给他看看,怎么就上升到“公共场合脱衣服”了?
这时薛教官也觉出不妥了,忙说:“算了算了,我又不是医生,看了你也不能好快一点,还是不看了。”
江眺这才又老老实实的坐正回去。
刚坐回去,瞥见薛教官那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突然想到什么了,忍不住扑哧一乐。
“笑啥?”薛教官纳闷。
江眺说:“你看啊,你的伤在右手手指上,而周聆的伤在右手手臂上,要比你高一点。”
“而我的伤呢,在右肩肩胛上,又要更高一点。”
“咱们三个可以组一个组合,就叫‘右路上肢全线崩溃互助会’。”
说完江眺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薛教官:“……”有点想笑,又有点不想。
他真的觉得这小绿毛的神经粗到异于常人,仿佛没有什么烦恼是能陪她过夜的。
探视完薛教官,江眺和周聆早早的回到家里。
路上江眺收到了一条来自杨晓雨的短信:「刚才警察来,把林姝鹤叫走了。」
用语简练,应该是张晴用杨晓雨的手机发的。
江眺回了一个:「再探再报。」
她合上手机盖,问一旁的周聆:“你说,那个‘L’能被绳之以法吗?”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想过“不能”这个答案的。因为在她心中,警察就是万能的,永远能帮人民伸张正义。
可是周聆却在沉默半晌后说:“如果不能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江眺没有回答,她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薛教官的手,真的不能完全恢复了吗?”
她虽然当着薛教官的面嘻嘻哈哈的,可是昨天江妈的那些话一直压在她的心上。
“或者,你可以相信吴医生的专业判断。”周聆把话说得很委婉。
江眺站在树荫里,路边的香樟树到了这个季节会掉落那种黑色的小果子,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
有一颗果子刚好掉在她的脑袋上,“啊呀。”
她耸了耸脑袋,周聆伸出手替她摘掉发丝上沾到的植物碎屑。
就如同牛顿被苹果砸中发现了万有引力那样,这一刻被香樟树果实砸中的江眺同样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有考虑过要不要就这么算了。
可是,就连路边的树都在提点她,醒醒吧,什么都不做只会变本加厉的挨欺负。
害怕面对阳光的人,在树荫里不管再怎么小心,都一定会被果实砸中。
她向前走出去两步,走进烈日下。
“我绝不原谅她。”
周聆若有所思的看向她,“‘L’的存在,会让你感到痛苦吗?”
是痛苦吗?江眺凝神想了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个无缘无故毁了别人人生的人,不应该逍遥法外。
“我知道了。”周聆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某种信念。
回到家后,想着时间还早,不如做点正事。
江眺翻出高二的课本,开始重拾早就被自己遗忘得七七八八的知识点。
二十分钟后,她把头埋进数学教材里,睡得要多香有多香,口水流了半页纸。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江眺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砸巴嘴撑坐起来,睡眼迷蒙的翻开手机盖。
最新的一条短信依然是来自杨晓雨的号码:「林姝鹤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