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眺起了个大早,和母亲一起来到医院。
因为薛教官是为了救学生受的伤,医院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
但当江眺走进那间病房的时候,病床上空无一人。
她问过来换药的护士:“101号床人呢?”
“咦,薛少校人不在吗?”小护士用食指点点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那会不会是去五楼了呀?”
一般来说,不管病人是什么来头,医护人员都更倾向于用床号来指代。但小护士称呼薛教官时,却使用了他的职级。
这很可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薛教官在作为病人被小护士认识前,就已经作为军官被她认识了。
这就好比江眺看见别的医生会叫医生,但看见桂医生时却叫她桂姐姐一样,是一种长时间相处后留下的习惯。
“他去五楼做什么?”江眺好奇地问。
五楼是眼科,难道薛教官不仅手受伤了,眼睛也受伤了?
“五楼,134号床,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小护士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
江眺一头雾水的走下楼,边走边想就算薛教官眼睛受伤了,也不能一个人占两个床位啊。
这可是西桥医院,等着做手术的病人排到好几个月以后,别说正儿八经的床位了,就连走廊上的转运床都挤得满满当当的。
按照指示牌,134号床所在位置,是一间六人间的大病房。
路过的中年护士见江眺在病房前探头探脑的,忍不住问:“请问你找谁?”
江眺看来看去,没看到薛教官的身影,“那个……134号床在吗?”
“那不最角落里那个就是吗?”中年护士朝里边抬抬下巴,扬声道,“134号床倪念,有人找。”
等等,倪念是谁?
“不是,我找薛……”江眺刚想摆手,别的病房又有人叫铃,中年护士已经匆匆忙忙的走了。
病房内,最里边靠窗的病床上,一个瘦弱的身影循声“看”向门口。
那是一个瘦削寡淡的女孩,看着和江眺同龄。
细细的鼻梁,小小的嘴巴,眼睛生得倒挺大,可惜里面毫无神采,空洞洞的对着江眺。
“……是谁?”女孩侧头试探着问。
江眺意识到女孩是个盲人,毕竟这里是眼科,有盲人不奇怪。
她尴尬的挠挠脸,走过去准备给女孩道个歉,告诉她自己找错人了。
可是还不等她开口,女孩又颤巍巍问,“是……妈妈吗?”
啊这——
无痛当妈是吧?
“啊,不,不是。”江眺连忙说,“对不起呀,我好像找错床号了。”
女孩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失望的垂下眼帘,“噢,不是妈妈呀。”
但她只失望了很短的几秒,随后又兴致勃勃的抬起头来,“那你要找谁?我在这边住了好几个月了,整层楼的病人我全认识,或许可以帮到你。”
江眺没想到自己两只眼睛5.2的视力,居然有天要轮到一位盲人朋友帮自己找人。
她细细打量这个叫倪念的女孩,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个女孩看着也有点眼熟。
自己这两天似乎总能遇到眼熟的人。
鉴于昨天看到那位眼熟的阿姨,一个没留神就被对方物理意义上的背刺了一刀。
这次江眺谨慎了许多,她先不说自己想找的是薛教官,反而勾着头去看女孩的床头卡。
「倪念:机械性眼外伤(视力丧失)」
姓倪,这个姓也不很常见,但确实最近才刚见到过……难道……
江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汶县那边的人吗?”
女孩一愣,“你认识我?”
“我听你口音跟我之前见过的一位阿姨挺像的,那个阿姨就是汶县的。所以我就想,你们该不会是同乡吧?”江眺半真半假的说。
实际上女孩的普通话很标准,看得出来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根本就没什么口音。
但女孩丝毫没怀疑江眺的话,激动的想从病床上起身,“真的吗,那个……阿姨,她叫什么名字?!”
江眺见她双手在身前胡乱挥动着,似乎是想寻找借力点,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
“名字啊,不清楚诶,别人好像都叫她赵女士。”
听到这话,女孩猛然回握住江眺的手。
江眺能感觉到她瘦骨嶙峋身体剧烈的颤抖,同样发颤的还有她尖细的嗓音,“她……她在哪……?”
由于女孩实在是太过反常,病房里的其他人都不禁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江眺想扶着她重新躺回去,但是对方根本不配合,直接扑上来紧紧环抱着她,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个救生圈。
“嘶——”江眺不慎被扯到背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这时女孩又问,“是医院吗?!你是在这家医院遇到她的吗?”
她原本无神的双眼里,竟然奇异般的闪现出某种柔润的光泽。
江眺看着她充满希冀的脸庞,在继续撒谎和告知女孩赵晓娟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之间,略带迟疑的选了前者。
“是的,就在这家医院。”
“是真的,”女孩喃喃自语到,“妈妈,妈妈来看我了……”
这句话听在江眺耳朵里,有了某种微妙的感同身受。
怔神间,却见从女孩的右眼里滚落出豆大的泪水。
原来自己刚刚从她眼里看到的光泽,不是什么希冀的神采,而是秘而不宣的泪光。
她在从江眺那得到肯定答复后,终于放纵自己哭了起来——但因为眼伤,只有右眼能留出眼泪,左眼却还是干涸的,连带着整半边左脸都被拉扯出怪诞狰狞的表情。
江眺觉得这样的女孩看上去有点可怕,挣了挣,想把人挣开。
就在这时,从她身后伸过来一条熟悉的纤细手臂,直接提溜着女孩的后脖领,像是拎小猫一样把她从江眺身上撕拉下来。
只见来人冷着一张脸,疏淡的眉,疏淡的眼。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你碰到她的伤口了。”不是周聆又是谁?
“你怎么在这?”江眺大吃一惊。
她今天来时本来也想过要不要叫上周聆一起的,但考虑到她昨天陪自己到大半夜,肯定累得不轻,手臂又还有伤需要静养。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她睡个懒觉。
可是没想到刚一转头,周聆就又站在自己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