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站了有半个多钟头。
终于,连神经粗得能跑马的薛教官也逐渐感觉到队伍的涣散。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一起受罚,再苦再累,身在集体中也能咬牙坚持。
而一旦有人脱离了这个集体,味道立马就变了。
个体意识开始抬头,大家会想凭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些。
这根本就不公平。
站在江眺和周聆身后有两个男生,瞥见薛教官巡视到稍微远些的地方了。
忍不住开口轻声抱怨到:“还要站多久啊,又不关我们的事,为什么要罚我们?”
“还不是有些人,屁本事没有,就会打小报告。”
“就是说,最烦那些告老师,哦不,告教官的人了。”
“要告也行,但是能不能不要害到无辜的人……”
“哎,我快死了……”
江眺无语,她知道这话是故意对着她说的。
要说无辜自己比他们更无辜,却照样被罚站在这里一个多小时。
这不可笑吗?罪魁祸首钻空子逃脱了处罚,而所有人反而认为这一切都是受害者的错。
受害者不该剖白自己所受到的伤害,更不该寻求更上一级的帮助庇护。
她就该一声不吭的,用沉默来保全集体的皆大欢喜。
江眺感到有一丝心灰意冷。
这时,站在她身旁的周聆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报告。”她说。
“讲。”薛教官走过来。
江眺以为她是要举报后面那俩男生交头接耳讲坏话,正想拦一下说算了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却听周聆说:“鞋子是被我拿走的,放大家解散吧。”
“什么?!不是——”江眺率先叫了起来。
“你闭嘴!让你说话了吗?”薛教官恶狠狠地冲江眺吼。
他本来正想着两个小时也快到了,干脆四舍五入一下放大家休息算了。反正也已经“经痛”逃了一个,剩下的人再扭着不放也不叫个事儿。
没想到刚动了这念头,就有人来递台阶了。
“你为什么要藏她的鞋子?”他问周聆。
“我早上来时发现自己的迷彩裤不见了,以为是被身为同桌的她给拿走了,所以就有样学样的拿了她的鞋。”周聆有条不紊的回答。
她没有穿统一的迷彩裤,薛教官早就注意到了,原想着先收拾完这个小绿毛的破事,再来盘问旁边这个没穿迷彩裤的事。
没想到两件事情还连上了。
“所以是小绿毛先拿了你的裤子?”薛教官总结道。
“没有,”周聆说,“我刚自己想起来了,裤子昨天被我顺手和课本一起装回家了,不是她拿的。”
薛教官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她长了一张似乎永远不会说谎的纯洁的脸。
不需要像林姝鹤那样故意做出委屈可怜的表情,任何话,只要从她嘴里平淡的说出来,就由不得人不信。
“报告教官!你别听这人瞎说,我的鞋真不是她拿的。”江眺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伸手指向坐在旁边看戏的林姝鹤,“是她,是林姝鹤拿的,周聆的裤子也是被她弄坏的。”
“啊?我不是,我没有……”林姝鹤装模作样地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又钻出来一个人……薛教官被她们搅得脑子一团乱。
“你说是她拿的,”他看了眼林姝鹤,又看向江眺,“你亲眼看见了?”
看见了怎么不早说,让大家在这罚站很好玩吗?
“我没看见,但是有人看见了。”
江眺走向之前那个用眼神给自己暗示的眼镜女生,将她提溜出队列,“是她告诉我的。”
这下轮到眼镜女大喊“我不是,我没有”了。
“真的,我什么也没说过。”眼镜女都快哭了。
“你给我站回来,让你出列了吗?”薛教官叫江眺。
这小绿毛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的,自己不能再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于是当机立断道:“行了不扯了,其他所有人解散,这位……叫周聆是吧?”
周聆点点头。
“你再站半小时,把两小时站满,明白吗?”
“其他人,解散吧。”薛教官又重复道。
“好耶!”同学们欢呼着一哄而散。
有些人坐到看台下的阴影里乘凉,还有些人结伴去买水或者上厕所。
杨晓雨从旁边堆着的包里翻出防晒霜,挤了一大坨,把自己所有露出来皮肤都抹了遍。
抹完发现手上还剩了不少,左右看看,张晴不知道去哪了,而江眺还杵在原地和周聆肩并肩站着。
“眺眺,来补防晒霜了。”杨晓雨过去把江眺拉走,边走边把多余的乳液蹭在她的小臂上,然后递过瓶子,示意她自己挤。
江眺没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不走了,说:“真的是林姝鹤干的。”
“嗨,你管它是谁干的呢?”杨晓雨从背后推她。
虽然事发时杨晓雨和张晴都不在教室,但她们心里也清楚,全班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的人,非林姝鹤莫属了。
但她懒得点破,只说:“反正现在有人认了不是吗,而且两个小时马上就要到了,根本不影响什么。”
怎么会不影响什么呢?江眺心说,会影响我的心情。
这时旁边一个路过的女生听到杨晓雨的话,顺口接到:“是呀两个小时都快到了,她要认怎么不早点认呢,害我们白站这么久。”
江眺:“……”
这说的是人话吗?要不是周聆站出来顶罪,他们还会站更久。
但没有人感激她的奉献,反而埋怨她奉献晚了。
江眺向周聆看去。
此时已经十点过了,太阳渐渐毒辣起来。
渝城根本就没有秋天,九月了气温还是能上四十度。
周聆晶莹的胳膊在日头下白得反光,她几乎就是天生丽质四个字的具象化。
没见抹防晒霜也能保持白皙无暇的肌肤,以及这么高气温还一点汗没有依旧清清爽爽的站着。
不似其他人,汗津津臭烘烘的,宛如一群落水狗。
又过了会儿,张晴和另一个高个子男生一人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走回来。
“秦老师请大家吃冰棍。”张晴说。
“哇塞!”这下大家彻底忘记之前罚站的痛苦了。
男生依次把冰棍分发到每个人手上,林姝鹤不吃冰,她的那支让给薛教官了。
最后袋子里还剩一支,是周聆的。
“没事,放着吧,我吃两支。”薛教官说。
江眺没搭理他,拿着那支冰棍走回周聆身边。
“喏,老秦请客,吃不?”她问。
周聆本来不想接话,但江眺固执的把冰棍举着,她只好说:“我不吃,你吃吧。”
“我这不吃着的嘛?”江眺抬了抬另一只手,把自己那根咬得嘎嘣脆。
“你俩在那嘀咕啥呢?”薛教官远远地喊,“小绿毛,回来,你不想休息了是不是?”
“让人吃完再站嘛,冰棍快化啦。”江眺和他讨价还价。
“???干脆我放她回去吃个饭睡一觉,再回来站吧?”
“可以吗?”江眺开心地问。
“不行!你过不过来?”薛教官耐心逐渐告罄。
围观的同学们觉着他俩的对话有趣,忍不住哄笑出声。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江眺翻了个白眼,用只有她和周聆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看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他们受罚值得吗?”
周聆与她对视,安静的眼睛里露出些许困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是为了你。”
她只是不想江眺因为这次告状事件在班上被讨厌,从而陷入和自己相同的境遇里。
至于其他人,就算在这站成干尸她也懒得管。
她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全然不知这短短一句话给了江眺怎样的心灵触动。
江眺整个人呆愣愣的,脑子里不停回放着“我是为了你,是为了你,为了你”。
脑瓜子嗡嗡的,太阳穴也跟着一突一突,像是有把小电钻在往里钻。
天气太热了,她想。
有一件事情她没有撒谎,那就是从半小时前开始,自己的头就真的一直很痛。
而且越来越痛。
这股痛迫使她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悄悄话讲完了没有?”薛教官见这俩人始终粘在一起,丝毫没把自己的命令听进去,决定亲自过来逮人了。
“滚!!!”江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爆起大吼一声。
吼就算了,脚还顺势一蹬。
众人只见原本穿在她右脚上的那只白色运动鞋,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薛教官的脸上……
瞬间,原本已经开始变得其乐融融的18班,再次回到骇人的死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