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骜本来就犹豫不决,心里暗想自己做地是不是太过了。
母亲的一句话更是让他胆战心惊。
眼下也没有什么可供缓解尴尬的借口,刘骜赶忙命令王政君的宫女将王音小心扶起。自己连忙呼喊侍医,为王音包扎伤口。
“刘骜,你舅舅们竟然所犯何罪?”王政君年纪也不小了,嗓门喊地大了,气就有些短,不禁咳嗽了起来。
刘骜只是不说话,大殿上再次恢复了安静。
刘歆看到刘骜十分难堪,感念刘骜知遇之恩的他小心翼翼地说:“太后,皇帝是因为成都侯私自挖掘澧水河道,坏了龙气,觉得国舅们奢靡成风,故而召集国舅们前来,无有他意,只是想当面规劝国舅一下!”
“规劝?”王政君呷了一口药水,“如何个规劝法,让我王家都死绝不成!”
王政君冲着刘骜说:“王音跪荆、三舅拿斧,你,你难不成要不顾人伦,杀掉他们不可!”
刘骜赶忙跪下磕头:“母后,此事朕万万没有想过!”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觉得你舅舅们现在都是你的绊脚石了是不是?当初若不是你舅舅们力保你太子位,你焉能有今日?”王政君又哭了起来,“就说你舅舅在府中挥金如土、日夜歌舞了,坏了你的事了吗?哪个不是尽心尽力地为你看家护院,保汉室天下太平?就算是他们不小心违背了礼制,你罚去他们几千户的食封,不行吗?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要他们全部前来?莫非你要当晋献公不成?”
公元前669年,晋献公在晋国的聚地新建了一座宫殿,等到工程竣工,晋献公便将晋国曲沃政权里旁系支族的公子们迁居到这里,公子们高兴地到了,却没想到正入晋献公的圈套,晋献公派兵包围了聚城,将这些公子赶尽杀绝。
这句话分量很重,刘骜虽然有降低官爵的意思,但是却从未有过杀心。
王莽也知此话含义,于是跪奏道:“太后,皇帝乃是明君,此番召集叔父们前来并无恶意,只是希望告诫叔父,以恐再出天谴,毕竟连年有异,皇帝的脸面也不好看。再说,皇帝亲见叔父,也总比万事传信来得亲切。只是叔父们多虑,自己硬带上了惩戒之物,皇帝绝无惩罚叔父之心!”
王政君听王莽说地似有几分道理,同时弟弟们也异口同声禀道:“巨君所言极是,是臣自行所为,与陛下无关!”
王政君还能说什么呢?
都是心知肚明的事,非得要和自己的儿子撕破脸皮吗?
看在自己兄弟求情给刘骜台阶下的份上,王政君气消了一些,对着刘骜说道:“念在今日,舅舅们不与你计较,我也就放你一马,倘若今后舅舅们再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必须事先告知我,从长计议!”
“诺!”刘骜赶紧回道,站起身来,“今日寡人只是召集舅舅们前来叙旧,不想闹出如此差池,今日之事,任谁也不许再提了!”
王政君这才慢慢静下心来看着自己的弟弟们,脑袋转了一圈,就是不见王谭。
“你父亲呢?”王政君对王仁说。
“父亲在来时的路上……殁了!”王仁憋了半天委屈,一句话说完,泪如泉涌。
“什么!”王政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殁了一个?”
“想我王家,在你祖父在时,多么热闹!九男四女,个个生龙活虎,现如今,王崇、王曼、王凤、王谭都已仙逝,我王家何其苦楚也,我王政君身为太后,竟如此福薄!”
刘骜生怕母亲气忧过度,也为了刚才的事情赔礼,连忙进言:“母后,节哀,舅舅年事已高,为国操劳了一辈子,实乃是上天怜悯其苦劳,不忍他再多受煎熬啊!”
王政君也知道是王谭年纪大了又兼贪酒从而身体不济,而且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事情迟早都会来,但是突听死讯,内心还是一阵酸楚。
“朕封王谭谥号安侯,王仁继承平阿侯爵,食封不变!”
听到刘骜这么敕封自己的外甥,王政君心里好过了一点。
“回去丧礼办地隆重些,我本意想去,奈何身体也不如以前了!”
“太后莫去,有您刚才的话,就比万金珍贵!”王仁稽首行礼。
眼看着没什么事了,王商、王立、王根三人打着哈哈,就准备告辞出殿。
“你们三人回到封地,切勿再生任何事端,倘若被我再知道,不用皇帝,我必先惩治你们!”
三人领命,与王仁王匆匆出宫回到封地,遣的谴、拆的拆、退的退,再也不敢做任何违法乱纪、僭越礼制之事。
王音走不了路了,脸上也挂满了汗珠。
正是刚才惊惧与疼痛交织而产生的汗水。
“赶紧传少府与侍医来,抬一副担架,让王音赶紧回家休养!”王政君急匆匆地说道。
王音精神有些恍惚,王政君不禁暗暗担心,此兄弟年纪最小,万不该如此,都怪那个该死的许谒,此人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王音被王莽看着抬出了殿门,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王政君万分不舍,急忙走到台阶处,高声喊道:“用龙辇把车骑将军送回府!”
这算不算僭越呢?
刘骜万分无奈,眼下宽慰好母亲的心才最重要,于是点头默许了。
谁料这次进宫竟然成为了王音的最后一次。
回到车骑府后,王音心绪不宁、茶饭不思,口吐鲜血、大小便失禁,大有英年早逝之意。
王音精通礼法,待人谦恭,恩威并施,在朝中有着良好的口碑与声誉。
闻听消息的公卿前来问候,首日竟然来了三十多位。
王音不胜其烦,又不愿意以脏乱之容面见官员,就命令在府中伺候自己的王莽不许再放任何官员进来,只登记下姓名,知道心意即可。
而另外几位王氏兄弟呢?
自从上次有惊无险地回到封地后,本来面目又暴露出来了,对行将就木的小弟王音爱搭不理的。
“陛下,自上次您接见舅父后,王音将军回去就倒榻不起了!现在已经油盐不进了!”
“啊!”刘骜惊了,甚至有些欲哭无泪。
凭良心讲,王音久在长安,地方上的舅舅们胡作非为他也鞭长莫及,而且平日里作为大司马,尽忠职守,每件事都做得十分妥当,说是国之栋梁可是一点没错。
现在这样一位人物去世了,将来谁可替之!
“更衣!朕亲自前去!”刘骜急匆匆地说。
该死的许谒,都是你闯的祸!刘骜在辇车里恨地牙痒痒,昔日对许夸皇后的恩情荡然无存!
跟着刘骜前去的,还有几十个道士仙童。
王莽早在府门迎接,刘骜和王莽一前一后走着,听王莽报告王音的病情。
到了正屋,身边淳于长赶忙掀帘子,刘骜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中药味。
王音已经睡着,对于刘骜的到来并不知情。
看着昔日神采飞扬的车骑将军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刘骜无比痛心,半跪在病榻前,开始轻唤王音名字。
“大司马,大司马,朕来了,朕来看你了!”
可能是听到了“朕”这个字,王音微微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喉结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大司马好好养病,朕为你请了法师前来驱邪,定能祈禳改命,回天有术矣!”
话刚说完,刘骜对着淳于长使了个眼色,外面就开始做起法事来。
王音对王莽眨了眨眼,王莽会意,立刻从案上铜匣中取出一卷竹简,递给了刘骜。
“臣侍奉陛下八年有余,无有功劳、寸功未立。陛下不以臣卑鄙,日日以臣咨天下大事,臣每每惶恐至极,肝脑涂地为陛下献上愚计。陛下即位以来异象不断,望陛下慎之紧之,以国事为重,万不可因为后宫女子而因噎废食!臣万分不舍陛下,奈何臣福浅命薄,无法再瞻仰陛下容光,实为人生一大憾事也!臣子王舜,年幼无知,臣侄巨君(王莽),谦和恭顺,为人正直,可堪大用,望陛下念臣昔日追随陛下,赐王莽以官爵,将来可让他好生抚养我儿王舜,正是君子之道也!臣痛心疾首,拜别陛下,陛下如目此信,当是臣拜别陛下之日!臣叩谢皇恩!”
刘骜看完了,哭地撕心裂肺,这是王音的绝笔信啊!
王莽劝慰刘骜:“陛下切勿再哭,小心损伤龙体啊!”
刘骜不理,呜呜咽咽地又哭了一大会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刘骜站起身来,对着宦官喊到:“都在这里伺候,送别大司马,朕还有事回宫处理!”
布置完后,刘骜又嘱咐了王莽一些身后之事,让他准备齐备,翌日太后也会过来。
王莽都应承了,刘骜不忍回头,就跟着淳于长和卫士回宫了。
临别时,看了一眼正在驱魔的道士,“哎”了一声。
刘骜直奔长信宫,将日间所见和盘托出。
“天呐!”王政君不敢相信,短短一月,连死两位兄弟。
“给我备好车马,我现在就去车骑将军府!”
母亲正在气头上,刘骜不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