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周悼,刘骜虽然出了口气,但心情却没怎么见好。
会不会其他舅舅也似王商这般无礼?
于是刘骜找了身边的一个宦官,悄悄地对他耳语了几句。
第二日,八个年轻力壮且头脑精明的宦官,拿着刘骜御赐的门传,从霸门出宫了。
八人分成四组,除了不去成都侯王商处外,分头向刘骜另外四个舅舅的封地而去。
朝中没有了王凤,刘骜胆子大了许多,尽管依旧是酒色缠身,但明显说话有些底气了。
且说其中两个宦官彭恭和山克一路跋山涉水到了曲阳,调查曲阳侯王根。
二人不曾入内,先在外部观摩了一下。
大屋大房,拔地而起;木头方石,粗壮有力;门口两个大石狮看家护院,侧面两个门卫犹如夜叉。
不一会儿,就从府门东侧过来了两辆马车,一辆车里全是时令蔬菜,另外一辆则拉着一头牛。
“哟,这派头可真不小啊!”山克虽然在皇宫侍奉多年,可是民间这么大的宅院与用度,他倒是头一次见。
“是啊,皇宫每日用度也不过如此,难怪皇帝要让咱们来查访一下了!”彭恭不无感慨。
二人走到侧府门,向门口的守卫递上了二百钱。
“大哥,能否帮我们在府里找个差事?”
“你们哪里人?多大年纪了?”守卫问道。
二人瞎编乱造,说自己本是长安农户,因为交不起赋税,得罪了京兆尹周悼,为了避免受其迫害,逃到了曲阳。
守卫看到他俩说得真切,便一摊手:“再拿一百钱来!”
“妈呀,大哥,我们逃难出来,身上就带着五百钱,还是我俩的全部家当啊!”
“拿出钱来,我给你说和安排此事,若是不拿,就请另寻别处!”
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唉声叹气了一通,只好再拿出一百钱来给了守卫。
一个守卫进去了,另外一个还在门口站立。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守卫出来了,说:“进去吧,去管账那里登记名字!以后你们就可以在这里干活了!”
“谢谢大哥!”二人连忙进府了。
进入府中,才知道外面看到的只是皮毛,里面别有洞天。
小桥流水、春意融融;玉阶石道、杳无尽头;艳花美果,宛如仙人洞府;竹林成片,让人无法觅天。
二人跟着官家一路走着,看见一个土山,上面修建着一个金碧辉煌的渐台,和皇宫里的白虎殿极为相似。
二人吓得当场腿脚发软,差点没跪下磕头。
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山克内心想着。
二人没敢耽误,接着朝后?着,路过后厨,又让二人开了眼界。
这哪里是后厨啊?分明是个屠宰场!
几百只死鸡扔在院子里,王根只吃鸡舌头;鸡上压着几只黑猪,王根只吃猪尾巴!
二人曾经听到宫外人说起王氏子弟奢侈,百闻不如一见,今天他们才算见识到了。
二人住在府后偏房,日夜留心曲阳侯府动静。
王根夜夜丝竹管弦不绝,美酒美女相伴;每隔三五日都有当地豪绅前来拜访,期间铺张浪费,日费万金。
恭彭与山克二人摸排地差不多了,于是就想趁早回到皇宫向刘骜禀明此事。
二人本在皇宫,因此手脚麻利,极有眼色,没几天就博得了官家的青睐。
这日,正好出了这么一个机会。
“你二人去出府,去南街张老头家里买几坛卓文酒来!”
二人得令,去账房支了五金,走出了大门。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二人达成共识,逃之夭夭。
二人卯时出去,午时还不见回来,官家着了慌,就派家奴去张老头家问个明白。
“什么人,不曾见得啊!”张老头一脸疑惑。
家奴回给管家后,管家大呼不好!
管家立刻找到王根,告诉了他经过。
“两个竖子而已,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王根一脸醉意。
童仆偷跑在古代也是常事,王根也没有在意。
就这样,恭彭与山克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皇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骜。
刘骜气得面目铁青,就等着另外六个宦官回来后一同问罪!
半月后,六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平阿侯王谭每日博鸡斗狗,私自扩充食封两千户!”
“红阳侯王立,窝藏亡命之人为门客,当地司隶、校尉与之结好,密而不奏!”
“高平侯王逢,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府内狎亵玩乐,与民无犯!”
看来当初王凤斥责王逢还是大有作用的。
刘骜越听越气,除了在府内胡作非为的王逢尚且合他心意,其余四个舅舅将朕置于何地!
跟翟方进说,他也弄不过舅舅们。
不吭气,任由他们胡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只能找王音了。
“宣车骑将军进殿!朕等着他!”
王音正在午睡,听到宫里来人叫他进宫,料想必有大事发生,连忙手揣暖炉,坐上辇车而去。
一进未央宫,王音就看到刘骜脸色不太对,眉宇间露出从来没有见过的怒气。
“车骑将军,你看看这些竹简!”刘骜连王音的病情也不想问了。
王音颤颤巍巍走到刘骜面前,定睛一看,手中的竹简掉在了地上。
“陛下,臣有罪!兄长临终前托我对自家兄长严加看管,没想到他们成了这样,是臣疏于嘱托!”
这件事怎么说呢,王凤为大,教育兄弟自然名正言顺。
王音最小,虽然为人素有城府,但是论资排辈,确实无法压制住自己兄长。
“车骑自己办吧,朕还没给母后说,怕她老人家两头为难!”
“诺!”王音头开始疼起来,“臣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回到车骑将军府,王音赶忙命掾吏写了四份文书,快马送到王谭、王商、王立、王根手中。
王谭年岁也已经不小了,接到密信,当场吓得昏死过去,幸亏其子王仁赶紧掐人中,才算苏醒回来。
“儿啊,你大伯死了,怕是现在皇帝要收拾我等了!”
“我看看!”王仁拿过竹简一看,上面写着“尔等作奸犯科之事,皇帝已经全然知晓,好自为之,速与我回信商议办法!”
“不能吧,即便如此,姑姑身体还硬朗呢!”王仁说。
“若是皇帝堵死宫中言路,你姑姑焉能知道?”
王仁一听,这才急了。
“为父倒是没什么,就怕连累你啊!”王谭哭着说,“你先把咱们侵吞的良田赶紧送还回去!减轻罪过!”
王仁唤来家医照顾父亲,自己赶紧操办去了。
当天夜里,王谭就气血攻心,开始上吐下泻。
王商与王根也接到了书信,二人还互相通了密信。
两人在书信中想出了一条狠毒的计谋,那就是为了不被削爵,联合写信密告王政君,说自己大罪已犯,要对自己施以黥、劓二刑。
王政君看到密信后,和刘骜大闹了一场,说什么也不让刘骜治自己弟弟们的罪过。
刘骜气坏了,这是要拿太后压我?
刘骜又给王音下了一道文书:“外戚家族心存叵测,竟要要自己施行黥刑劓刑,并且提前告知太后,心思昭然若揭,并使得太后之心受到伤害!外戚家族强盛久矣,朕长期并未束缚,现在看来,不动用刑罚恐怕不行了,除了王逢,你将四侯集结到长安,朕亲自问之!”
王音看到此信,深感王氏家族危矣,一口鲜血直接喷出。
“我命休矣,快,快让四侯进,进长安!”王音气病交加,说完之后栽倒在地。
王立接到密旨后,也乱了分寸,赶忙将那些亡命徒全部杀人灭口,听说王商王根写信给太后了,被迫无奈,厚着脸皮也给二人写了密信,希望念在兄弟之情,可以互相帮衬。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内斗!”王商发话后,王立也算进入了王商的集团里。
王谭惊恐交加,很快就变得有些恍惚。
白日里,老说看见执金吾已经到了,就在家门口守着,夜间则是梦到地府小鬼对他诈三狂四。
就这样,王谭的身体在这次僭越实践中,很快地垮下去了。
王仁不忍看见父亲发疯,写了一封书信给王逢。
王逢早就知道刘骜要拿四位兄长的事情了,可是自己向来与他们不合。
上次铁官徒起义就是因自己而起,幸亏王凤压了下去。
自己何必再去蹚你们这趟浑水?
于是王逢闭门谢客,王谭来的书信被他烧了个精光,以证清白。
王音的第二封信很快地到了四位侯爵手中。
众人无奈,只好乘辇向长安进发。
王谭由王仁陪伴坐在辇车里,第三天的时候天降大雨,只好找到驿站休息。
当天夜里,王谭又梦见小鬼恐吓,想喊喊不出来,想起起不来,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始终无法顺畅呼吸,当夜一命呜呼。
王仁第二日清晨发现父亲已经去世,连忙让驿站小卒回平阿传唤家奴料理后事。
皇命不能违抗,王仁只能代替父亲去长安请罪。
王仁正值壮年,风雨不停歇,很快就赶到了车骑将军府,按照尊卑序齿,他还得等另外三个舅舅过来。
旬日后,三个舅舅来到了车骑将军府。
大难来临,难得兄弟们抱成了一团,倾诉过往恩仇,抛却前嫌。
王莽也赶来了,准备伙同叔父们一同进宫承担罪责。
翌日,王音带着王商、王立、王根、王仁、王莽一行六人,向皇宫进发。
刘骜看到他们前来,为了顾全他们的面子,就宣布退朝。
只留下了尚书刘歆与四名卫士,连卫尉淳于长也赶了出去。
刘歆,之前讲过,在天禄阁当秘书,王凤死后,刘骜又想起了他的精致面容,又将他召回,封为尚书。
但是刘骜却没有心力再与他进行龙阳之好了,一个赵飞燕现在已经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还得天天吃春药方才能勉力支撑自己的淫欲,所以召刘歆回来,也只是看其文采飞扬,彰显汉朝威仪罢了。
刘歆早就得到了刘骜的指令,待到王氏子弟到齐了,便开始念奏章。
“薄昭乃薄太后同胞弟,文帝舅舅。 汉文帝即位后,出任车骑将军,封为轵侯,力保周勃出狱,立下大功。然奢靡无度、骄纵不法,偏袒亲信,干涉朝政。现如今朝中也有这样的人!”
这说的太明显了,就是车骑将军王音。
一时间,朝中鸦雀无声,几个兄弟纷纷看向王音,王音汗如雨下。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
“陛下,罪责在我,与其他叔父兄弟无关!”
大家一看,正是站在最末的王莽!
“干你何事?”刘骜大怒,“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陛下,叔父王商实则是看我长期独居大将军府,不忍我孤苦伶仃,这才贯穿长安河道,为我修建了一条私河,我不孝,没有及时阻止叔父,我不忠,愧对大汉江山与黎民百姓,我才是罪魁祸首,请陛下念昔日舅父之功,免去对他们的责罚!”
看到侄子都身先士卒了,王音强打着精神,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荆棘柴草垫子,直接跪在了上面。
王商、王立、王根也从袖子里拿出斧头,放在地上,请求刘骜治罪。
王仁更是不停扇自己嘴巴,只希望刘骜不要记恨父亲上次辞官之事。
刘骜看到舅舅们如此主动,反倒有些放不开手脚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太后驾到!”
母后怎么会来的?难道你们面见朕之前,又先告诉母后了?
刘骜想错了,这回王氏子弟真的没有提前告诉王政君。
上次已经告诉过王政君一回了,惹得刘骜大怒,这次他们岂敢再犯?
那么这节骨眼,谁告诉王政君了呢?
淳于长!
俗话说,狐假虎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王氏被削爵削地,对淳于长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王政君的宫女不等刘骜开口,直接推开未央宫的大门,王政君走了进来。
看见眼前的一幕,王政君又急又气,直接跺脚道:“成何体统!都赶紧给我起来!”
看到王政君来了,兄弟们算是松了一口气,扭头看看刘骜,刘骜并不说话。
“愣着干什么!起来!”王政君提高了嗓门。
王氏三兄弟和两个侄儿赶忙起身,只有王音,膝盖下汨汨留着献血,疼地已是无法起身。
王政君并不想在自家兄弟面前哭泣,可看见自己小弟这副凄惨样子,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出来了。
“刘骜,你,你心好狠!”
王政君自从刘骜登基称帝后,就再也没叫过“刘骜”二字,都是以“皇帝”称之,今天第一次这么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