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共王刘康长住宫中这几日,天有异象,发生了日食。
百姓人心惶惶,认为是灾邪入侵,彩云托日,必主贤臣,日若蒙蚀,必有贼子。
听到了长安城中的流言蜚语,又结合刘骜旬日前对刘康的深情流露,王凤觉察到了一丝潜在的风险。
刘骜现在无子,如果真的将皇位传给刘康,那傅昭仪岂不是要正大光明地回到皇宫?
此女心肠歹毒,若非当初妹妹看到刘康年幼一时心软,恐怕归国途中的傅昭仪早已沦为自己的刀下鬼。
她若成为太后,我王家必遭大难。
现如今,刘康常在未央宫,日久情深则愈加不利,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刘康赶出长安,以免夜长梦多!
王凤想到了一个人,太常丞谷永。
谷永本是长安人,其父谷吉曾作为大汉的卫司马,在对匈奴对战中被郅支单于所杀。
谷永没了父亲,守孝期满后便四处游学,终在汉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被当时的御史大夫繁延寿拜为手下官吏,后因其精通儒玄,便举为太常丞,负责宗庙礼仪。
谷永能言善辩,颇为机敏,早先在繁延寿下野后,便依附了王凤。
“子云,我有一事不明,听闻你擅长《易》,又深得京房之书,特请你来请教一二。”
“不敢,请大将军明示!”谷永十分惶恐。
“你看前日日食是因何而发?”
谷永不敢说实话,王氏擅权天下早有不满,皇帝昏庸无道,只顾玩乐。
但眼下王凤就是自己的靠山,靠山吃山,这个道理他岂能不懂。
谷永灵机一动,顺着王凤的心思说:“此事当日我早已推演过,乃是陛下身边有奸人也!”
“是谁!?”王凤一脸严肃,但是声调提高,明显表示他来了兴趣与好奇心。
“将军久在中枢,想必比臣清楚!”
刘康来到长安的第一天,就是先去宗庙祭祀祖先,刘康也不可能没见到刘康。
“当真有此事?”
“确信无疑。”
王凤本就怀疑刘康,经谷永这么一说,更加确信了。
翌日朝议后,王凤没有出宫,而是在明光宫歇息了一个时辰,待到未时,便直奔未央宫。
“陛下,大将军求见!”侍中附在刘骜耳边说道。
刘骜正和刘康在内室投壶,听闻禀告,连忙前去前殿迎接。
“陛下,近日出现日食,乃是不祥之兆,阴气太盛,恐侵龙体啊!”王凤跪坐起手。
刘骜十分惊恐,汉元帝刘奭在位时,就出现过不少水灾、地震、大风、月食等灾害。
“依大将军看,此事该当如何?”刘骜小心翼翼地问。
“让共王回国!”王凤斩钉截铁。
“啊!”刘骜连忙挥手,“共王与朕情同手足,断然不会有加害朕之心,将军多虑也!”
“陛下,共王来后,陛下就龙体欠安,身染重病,如若再这么下去,恐有更加恶劣的事情发生!”
“朕就是留共王在宫中叙叙旧情嘛,不会怎么样的。”刘骜有点心虚了。
“共王虽是至亲,但按祖宗礼制还是应该奉守封国。现如今留在长安侍奉陛下,于理不符,于情不堪,违逆正道,破坏常法,上天已经给出启示,请陛下立刻让共王回定陶封国!”
眼看着王凤心意已决,刘骜也没有办法。
况且共王迟早也是要回去的嘛,再说,万一真的是天示呢?
刘骜闷闷不乐地回到内室,还没开口,刘康就先说:“陛下,让王回国吧,住了已经月余,王国事务繁多,母亲又思念王,几番写信催王回去呢!”
原来,外室人少,刘康在内室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过,刘康听到王凤这么说,也没有生气。
上次刘骜让位于我,恐惹大臣非议,不如早早逃离这是非之地为好!
待的日子的确不算短了,也不能这么拖下去了,刘骜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好吧!”
刘康满含热泪,再拜刘骜……
次日,马儿喂饱草料,车队整理完毕,仪仗铺设齐整,护卫整装待发。
刘骜在西安门送别刘康。
刘骜紧紧拉住刘康的手,说了许多叮嘱的话,哥俩就此别过。
“如果朕今生注定无子嗣,将来就让你当皇帝!”刘骜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看着车队徐徐离开,刘骜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宫中。
经历了月余的兄弟快活后,未央宫的内室显得十分冷清,许皇后从椒房殿赶来,刘骜也没心思搭理她,蒙被子睡了……
王凤如此凌上,朝中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此人是谁呢?京兆尹王章。
永光元年(公元前43年),王章赴考博士“六经”,期间结识了当时的谏议大夫贡禹,他感念贡禹学问好深,便拜在其门下。
随后经贡禹提携,升怀隶校尉,后因能力出众,慢慢升到了京兆尹。
王章曾经也十分反对石显专政,就和当时的御史中丞陈咸共同弹劾石显。
石显憎恨二人,将陈咸杀死,幸得贡禹求情,王章才保住性命,但是被免去官职,罢为平民。
当时的王凤也十分憎恶石显,于是就悄悄地纳入到了自己麾下。
刘骜即位后,王凤大权在握,不久后就举荐王章为谏大夫,王章处理工作一丝不苟,王凤十分欣赏他的工作能力,没过多久,京兆尹位置出现空缺,王凤就将王章推为京兆尹。
跟着王凤,有肉吃有酒喝,这是当时朝臣公认的,可王章却没有接着这条大路走下去。
他虽然是王凤提拔起来的,但内心却对王凤的所作所为很有看法,以前王凤专权,他并没有说什么,可这次王凤凌上,逼共王回国,可彻底挑逗了他那一根仗义执言的神经。
王章听闻王凤是借着日食之事将共王赶走的,便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一月后,王章带着准备好的竹简,进入了皇宫。
刘骜正在发呆,想着自己的子嗣之事。
最近,姐姐平阳公主告诉自己说府中收养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歌姬,也不知道是甚模样,还有,朕吃了这么多调理之药,为何总是不见效?
正在胡思乱想,宦官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京兆尹王章请求私见陛下。”
“什么事,还要朕屏退左右不成?岂有此理!”
“他,他,他说如若陛下不屏退左右,他就将竹简递进,他在外等着……”
“什么事,这么神秘?”刘骜喝了一口茶,“把他的密奏先呈上来再说!”
竹简打开,刘骜呆住了。
上面写满了对大将军王凤专横跋扈,蒙上弄权的控诉。
刘骜赶紧将竹简合起,调整了一下情绪,吩咐宦官将王章带进来。
刘骜脑子还算清醒,没有忘记将前殿之人全部请出殿外。
“你胆子不小,竟敢弹劾大将军?”刘骜故意装作生气道。
“臣不愿看到陛下被奸人蛊惑,现如今王凤结党营私,手持权柄,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臣冒死也要陛下一知!”
看到一个不怕王凤的又不怕死的,刘骜顿时安心了下来。
“王京兆尹,请接着讲!”
“天帝圣明,惩恶扬善,福我大汉,恩泽万里,化我四方,上天有知,通过天象提醒天子行仁义之事,如今陛下没有后嗣,亲近共王,以期延续宗庙,无愧于先主之灵,上合天意,下泽百姓,既符合道理人伦,又益江山社稷,后期自有祥瑞而来,出现更大的灾祸只是大将军为了一己之私,危言耸听而已!”
刘骜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听地越发仔细。
“如今大将军将日食的罪过推到共王身上,强迫陛下将其遣返,本意就是欲将陛下孤立,从而达到自己专权以满足私欲,这岂是贤臣作为耶?”
王章看到刘骜并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料想此事有门,就接着说了下去。
“日食所生,乃阴犯阳,臣子专君子之权而生,陛下可见,现在朝廷事务在大将军镇乱之后几乎全由大将军的意思而定,陛下即使想有作为也不可。王凤不反省自身过错,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过错退于别人身上,共王就是最好的证明!王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先丞相王商本是汉亲,德行笃厚,四海皆知,只因不肯附和王凤,便被其罢免,用阴毒手段将其致死!”
“啊!”刘骜如梦方醒,王商这事还有这么多故事啊,自己怎么没听过呢?
“你接着说!”刘骜有些激动了。
“王凤妾室无数,小妾张氏之妹张美人曾经嫁过人,按祖宗礼法不能再服侍天子,王凤僭越,以能养孩子为借口将其送进宫中,冒充家人子,试问我大汉,哪个家人子不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胡人再娶,未满足月而生就要将孩子杀掉,以保血统纯正,莫非我礼仪之邦,连胡人也不如?天子岂可再亲近已经嫁过人的女子呢?”
“什么?”刘骜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三件事,陛下都是亲眼所见,由此可见王凤还有多少腌臜之事瞒着陛下,王凤不除,天理不容!”
听完了王章的话,刘骜面色铁青。
前两件事他虽然不知道过程,但是结果他是看到了。
张美人刚入宫不久,朕还没来得及宠幸,幸亏王章今日提醒,不然险些酿下大错!
和张美人一块入宫的,还有王凤的异母弟王音。
本来王凤是想让王莽担任侍中的,王莽恪守礼仪,很得王凤青目,但是王莽碍于礼制,坚决不受,于是只好让自己的小弟王音随着妾妹一起入宫了。
听了王章一股脑地说了那么多,刘骜有些心潮澎湃,加上跪坐久了,便起身踱步。
自从共王刘康被王凤强谏回国后,刘骜心里一直是义愤填膺,愤懑不已,今日听了王章的话,简直犹如醍醐灌顶。
刘骜越想越兴奋,甚至想到了自己如果铲除舅舅后,该如何施展自己抱负了。
刘骜对王章说:“今日若非你冒死相谏,朕险些还被蒙在鼓里,你是忠良,也只有忠良最懂得忠良,你给朕找一些能够堪当大任,辅佐政务的贤臣,可否?”
“承蒙陛下谬赞,臣万死不辞!”王章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慢慢地退出了未央宫,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开始了为刘骜的选材工作。
“此事万万不可惊动大将军!”
“得给大将军留些体面!”
“不宜过快,以免朝野有人走漏消息!”
刘骜虽然想罢黜舅舅,但内心也还惦记着往日恩情,因此也并不想让王凤难堪,只是想找个没有实权的肥缺,明升暗降,最大程度上保留王凤的面子。
刘骜与王章的来往逐渐密切,却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谁呢,就是刚入宫不久的王音。
王凤为了让好生养的张贵人得到宠幸,特意安排了王音在刘骜身边,以期王音能够在刘骜面前添加几句美言,让张美人早日怀上龙种。
这日,王章不同于往日,而是深夜来到了未央宫。
刘骜和往日一样,将宦官与侍中请了出去。
侍中和宦官到底有什么区别?
首先,侍中不是宦官,汉沿秦制,侍中是有官职的正式官员。既为官员,就得与闻朝政,侍奉皇帝,兼常备顾问,主要负责乘舆服物,包括处理“虎子”——溺器。
第二,侍中可以有出入皇宫的权力,即白日进、夜晚出,但是一般侍中都不会行使这个权力。只是晚上不在皇帝身旁罢了。
第三,侍中可以吩咐宦官,即有些事自己不想做,可以让宦官执行。
总而言之,是宦官的头领,但是可以议政,功能有相同,但又不完全相同。
王音本该去明光宫休息了,但刚入宫不久的他年纪尚小,精神头十足,好奇心又重,就附耳在窗棂,偷偷听刘骜与王章谈话。
“陛下,臣思虑多日,陇西太守冯野王可顶王凤!”王章正色道,“野王乃是先前执金吾冯奉世之子,其女冯昭仪刚烈守正,曾有救命之恩于先帝,车胄之家,忠烈满门,陛下可放心用之!”
“啊!是他!”刘骜若有所思。
先前冯昭仪其兄冯逡因弹劾石显不成,被先帝降为郎官看守宫门禁卫去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当初冯逡被舅舅拉到麾下后,对朕即位也是做出了突出功绩的。
后来朕当了皇帝,一一封赏功臣,记得将他封为陇西侯了,这么多年,不知他怎么样了。
“陛下,冯逡殁了!”王章提起冯逡,依稀还想到在大将军王凤府中时,见到的那张刚正果敢,写满坚毅的脸庞。
“依你看,冯野王真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