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带着大军回到了长安,刘骜方才安心下来,重重赏赐了王凤等人。
刘骜恐国内再有暴动之事,于是愈加对王凤倚重,凡事谦让,不敢再自行其事,生怕再惹出乱子。
可是刘骜却忘记了自己曾经趁着王凤不在长安时,办过的一件自以为聪明的事。
刘骜尝过独决大事的快感后,就希望从舅舅手中夺回一部分权力。
他任命中郎将刘向为光禄大夫,加封中垒校尉,这意味着什么呢?
刘向擅长研史又通星象,写过《说苑》《新序》《列女传》等著作,开后期魏晋时代言志文学的先河。
而且此人十分有骨气,在汉元帝刘奭在位时,就官居给事中,并且与京房私交颇好,屡次上书弹劾石显、弘恭与外戚史家父子。
石显与史高沆瀣一气,多次上书汉元帝刘奭,企图外放刘向,然后结果他的性命。
刘向当时负责宫内古籍搜集与整理,刘奭又通史,于是间接地保护住了刘向。
但是刘向却没能逃过“活罪”,在其整理的宗卷中被石显发现了汉家皇帝的名讳,于是下了大狱,随后被贬为庶人,在家赋闲了十几年。
刘骜提拔他做光禄大夫,这不是明摆着对着我来的吗?
王凤打了胜仗,气焰却更加嚣张。
不行,刘向上位,朝中就又多了一个对手!
现在自己功高,此时如果不杀杀刘骜的威风,更待何时?
看着多出来的一个光禄大夫,王凤只能找机会“敲山震虎”。
没过几日,丞相张禹负责向朝廷举荐人才,于是就将最近重新启用的春风得意的刘向之子刘歆编入了举册。
并在举册中写明“博闻强识,才能出众”。
刘歆确实如张禹所说,完美地继承了其父亲读书研史的优良作风,但是为人软弱,又和其父不同。
刘骜决定见一见今年举的孝廉,就让张禹翌日将他们全部召进宫来。
张禹是王凤一党,其中自然也安插了不少王凤的门生故吏。
刘骜一一看过,本身他就对这些人知根知底,因此也不详细过问。
唯独到了刘歆这里,看到他仪表不凡,玉树临风,便又动起了歪心思。
刘骜让刘歆诵读几篇《诗经》《尚书》里的名篇名句,刘歆久在书海遨游,背诵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好!”刘骜十分高兴,色眯眯地笑着。
当即就决定封刘歆为中常侍,并且唤侍中为刘歆取来衣帽。
“慢!”一声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刘骜美好的幻想。
回头一看,原来是光禄大夫史丹。
“陛下,还是通禀大将军一下比较好!”
“哎呀,此等小事,朕还不能做主吗?不用劳烦大将军过目了吧?”刘骜有些讪讪。
刘向与史丹同为光禄大夫,这的确让史丹很不高兴。
而且今天,刘向为了避嫌也没有在场。
“陛下,大将军忠心护国,定有公断,孝廉乃是国之栋梁,倘若稍有差池,则大汉危矣!”
史丹说得很委婉,刘骜却听出了话外之音。
这不是明显说朕刚把苟参封为水衡都尉后,国家就出现动乱了嘛。
刘骜正在想话准备驳倒史丹,忽然文武百官齐齐高声起手:“陛下三思!”
刘骜慌了,自从铁官徒闹事后,他的心全都乱了。
现在的他只要听见“大将军”三个字,就瞬间神经紧绷。
尤其是满朝文武也投靠王凤,自己更做不得主了。
无奈,刘骜只得挥挥手:“知道了,朕亲自给大将军说!”
刘骜藏着歪心思,下午便将王凤召入未央宫,将想封刘歆为中长侍一事说了一遍。
王凤一听是刘歆,当即拒绝。
“刘歆虽说也是汉室宗亲,但为人只会读书修史,他身为中常侍,恐有不及也!”
“朕也喜爱读书,有何不可?”刘骜谨小慎微地说,“再说,常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不是叫他服侍朕。”
“空谈怕是只会误国耳!”王凤又来了一句。
看着舅舅如此坚决反对,刘骜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封刘歆为天禄阁秘书。
天禄阁是西汉的图书馆,秘书则是负责修订国家收藏的文史古籍的官员。
“陛下,臣还有一事!”王凤突然间又开口了。
咦?这可稀罕了,刘骜来了兴趣:“请大将军直言!”
“陛下今日提到刘歆,臣突然想起一事!”王凤起手,“刘歆之父刘向,仗着是汉室宗亲,肆意篡改经书内容,企图颠倒黑白也!”
刘向自恃才高,又是朝野公认的大儒,之前元帝时便在典籍整理上自成体系,引来了很多经学家的不满。
他拟订经书次序、篇幅均与旧书不同,甚至书名都是新起的,在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学兴起,经学家一成不变的学术作风持续了几十年,突然迎来了刘向的挑战,内部龃龉不断。
而这些,都成了王凤攻击刘向的武器。
“还有这等事?”刘骜十分惊讶。
他少时的确爱读书,但是长到十二岁后,遇见了张放,再也无心学习。
所以,他不知,也很合乎情理。
“臣唯恐刘歆年少懵懂,错修史书,特请陛下让其父子共同修史,一来可以让刘向痛改前非,二来让大汉事迹名扬四海,四藩臣服!”
“准了!”刘骜听到恭维的话后,心情舒畅。
而且刘向确实老了,刘骜当初还指望着他能在朝堂上重现当年之勇,见到他老态龙钟后,反而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
正好大将军回来了,调走他也好,省得舅舅疑朕。
刘骜看上的一个男人天天和他的父亲在一起,刘骜也沮丧了好几天。
罢了,母亲说朕就是因为行为不检点才没有子嗣的,可万万不能再惹母后生气了。
刘骜还算清醒,很快就放弃了对刘歆的邪念。
就这样,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刘歆受诏与其父刘向领校秘书一职,负责内秘府藏书,协助编纂修订之事。
刘歆抓住这次机会阅览到了很多皇家收藏的稀有竹书,如饥似渴地钻研起来。
刘歆是个有本事的文人,在工作期间,创造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对古籍进行校正勘验。
他与父亲刘向广搜异本,选定篇目,去除文本错谔之处,对正文字,勘定书名,最后再誊抄新本。
父子二人为中国古籍做出卓越贡献,总共整理出图书33090卷,使得天禄阁与石渠阁等成为卓越的皇家图书馆,并为图书由官府收藏走向民间做出了前期铺垫,后期图书普及则到了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后。
谁也没想到,在学术上有着不朽功勋的刘歆,最后会和王莽一起篡汉自立。
同年,宫内传来一件喜事。
先帝傅昭仪的儿子,定陶共王刘康前来朝见刘骜了,想着多年未见的好兄弟,刘骜十分激动。
虽然他和王政君对傅昭仪恨之入骨,但对刘康,态度却截然不同。
当时王政君没有处死傅昭仪,就是看在刘康年幼的份上。
十九岁的共王看见二十五岁的刘骜后,赶忙行礼下拜。
刘骜急忙拉起刘康,共叙往日恩情,当日,宴飨丰盛,二人喝到掌灯放散。
翌日,刘康起身到长信宫去拜见王政君。
王政君看到已经长大成人的刘康,将与其母多年恩怨抛到脑后,拉着刘康的手嘘寒问暖,并没有把当年争夺太子之事放在心上。
现在已经是王氏当权,何必为难一个小辈呢,王政君心想。
不仅如此,王政君还赏赐了许多金钱名马给刘康。
刘康正在长信宫与王政君拉家常,宫女禀告:“太后,皇帝让共王去一趟,宴飨已经置办齐整!”
“去吧!”王政君笑眯眯地说,“你哥哥怕是每天都和你喝不够呢!”
刘康谦恭地起身告辞,来到了未央宫内室。
此时的刘骜,正搂着自己新的宠妃卫婕妤李平一起,等着刘康的到来。
李平是班婕妤的侍女,自从班婕妤生下的皇儿早夭后,就深感对不起刘骜,于是就将贴身侍女李平送给了刘骜。
刘骜早先与李平有过一面之缘,因此深感缘分奇妙,便很快地投入到了李平的温柔乡,后加封其为婕妤。
那么,她该叫李婕妤,怎么成了卫婕妤了呢。
刘骜有个姐姐,叫平阳公主,汉武帝也有个姐姐,也叫平阳公主。
而武帝的皇后卫子夫当时是平阳侯府上的一名歌姬,身份卑微,因为有着闭月羞花,趁着武帝宽衣时,在轩车中得到了宠幸,随后进宫,开始了扶摇直上的生涯。
李平虽然不是姐姐平阳公主所赠,但也是出身低贱,第一次见面正是刘骜酒醉要与班婕妤媾和时,因此刘骜感念事情的巧合,赐李平为“卫婕妤”。
不一会儿,刘康来到。
二人开始切割鹿肉,频频举爵,只见酒宴中,管弦丝竹,不绝于耳;美人在旁,香气袭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宰牛烹羊,极尽水陆。
酒已经喝了三斛,刘康胀着大红脸,舌头打着结说:“陛下,王此来念及往日恩情,多有不舍,奈何地方政务缠身,王得择日而归了!”
“什么?”刘骜吃了一惊,但仍然是醉醺醺的,搂着卫婕妤,指着刘康说:“你要回去?”
“正是!”
“朕不让你走!”刘骜喝了不少,红着眼说道。
“陛下,王迟早也得回去啊~”刘康流下了眼泪。
看到弟弟哭了,刘骜也扯着驴嗓子“嗷”地哭了起来。
古代的科技没有这么发达,兄弟分别,真的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你在多留几日,可否?”刘骜迷迷瞪瞪地说,“卫婕妤,你去传旨,赐共王黄金两千斤,布帛一千匹,侍妾三百人,火速送回定陶!”
卫婕妤看到两人已经喝醉,赶忙跑出去了。
随后两人又说了许多知心话,最后刘骜还是被侍中连带宦官一同抬到了床榻上。
刘康则被抬到了明光宫歇息。
刘骜那日喝的太多,翌日竟然发起了高烧,高烧加酒后头痛,滋味可想而知。
但是刘骜显然还记得昨日午间刘康所说的话,于是将其召到榻前,拉着刘康的手,流着泪说道。
“你与朕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义比金兰,先帝在时,曾寄厚望于你……咳咳咳……”刘骜咳了几口,继续说道,“朕不孝,至今没有生养,人生无常,虽不可讳言,但朕还有个不情之请……”
刘骜说不下去了,呼吸困难,一直咳嗽。
刘康跪在刘骜跟前,泪流不止。
刘骜喝了两口药汤,似有平复,接着说:“如朕无嗣,抑或早殡,你可愿当得皇帝?”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把刘康吓傻了。
“陛下,王无得无才,焉能堪此大任?承蒙先帝错爱,已然万分惶恐……”刘康磕头如捣蒜,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陛下洪福齐天,福延万世,切不可说这丧气话,如若有差,就让上天让王殁去,以保陛下万寿无疆!”
侍医刚才也听到了二人的谈话,觉得内容非同小可,于是再次上前把脉。
结果还是一样,刘骜什么事没有,就是忧伤过甚,外加发烧头痛。
但是刘骜此时的话是真心的。
西汉自刘邦开国以来,除了刘邦三十五岁高龄得长子刘肥外,其余皇帝均是早有生育。
汉惠帝刘盈,十八岁有子刘恭,活。
汉文帝刘恒,十三岁有馆陶公主,活。
汉景帝刘启,十七岁有子刘荣,活。
汉武帝刘彻,十九岁有女当利公主,活。
汉昭帝刘弗陵因为和权臣霍光闹别扭,无子无女。
卫太子刘据,十五岁有子刘进,活。
史皇孙刘进,二十二岁有子刘询,活。
汉宣帝刘询,十七岁有子刘奭,活。
汉元帝刘奭,二十岁有女平阳公主,活。
刘骜,二十五岁,无儿无女。
难道要在这里断了香火?
刘骜每次心里想到此处,便觉得一块石头压在心里喘不上气,所以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病情就会越发厉害。
看着眼前的刘康情深意切,刘骜没有再接着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你留在长安,好生陪朕几日可好?”
刚才刘骜情真意切,刘康不忍再拒绝,使劲点了点头。
此后一月,刘康便住在未央宫,日夜服侍兄长,刘骜心情舒畅,病很快就好了。
不过,宫外的日子却不算太平。